涂乘風(fēng)看著一桌子湯菜,下午顆粒未進,食指大動,不客氣地先動了筷子,夾進嘴里才后悔下午沒在食堂后廚吃點東西墊肚子。
說不上難吃,但與好吃兩個字眼也不沾邊,不是略淡就是略咸,想著喝口湯沖沖味,竟然喝到了一種腥味,更難受。
謝青山一路急匆匆趕來與涂乘風(fēng)會面,下午也沒吃東西,繼涂乘風(fēng)之后第二個動筷子,他在山村里嘗過涂乘風(fēng)的廚藝,不說堪比米其林大廚,但絕對趕得上一般的星級餐廳。
所以聽說涂乘風(fēng)這邊會做好飯菜給他接風(fēng)洗塵,本想帶瓶酒,不過自從知道涂乘風(fēng)不喜歡飲酒后,他就再也沒和涂乘風(fēng)喝過酒了。
君子不強人所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做老師的,尤其懂這個道理。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嘴上卻不忘稱贊張雨童的手藝,都有種言不由衷的同病相憐,涂乘風(fēng)做得不好吃,謝青山可以毫無顧忌地直言相告,甚至直接撂挑子,出去找個小飯館定個小包間,邊吃邊聊。
可對面是個女孩子,還是一個大學(xué)的外語系講師,又是涂乘風(fēng)的朋友,老成世故的謝青山不敢隨意‘造次’,帶著些許難看的笑意吞下了口里的食物。
張雨童看見對面坐著的兩個男人不肯動筷子,覺得他們是第一次到這里用餐,害羞拘謹也正常,心腸火熱的小姑娘開始賣力推銷自己的菜品,試著給涂乘風(fēng)和謝青山夾菜,把自己覺得是大補之物的菜全推到二人面前,每道菜都夾了一筷子送進兩個男人的碗里,堆成了小山包,而后一臉期待地看著兩個男人。
涂乘風(fēng)和謝青山面色僵硬,有苦難言,這是名副其實的“鴻門宴”,太兇險了。
涂乘風(fēng)故意伸手去摸最先端上桌的那碗菜的邊沿,“這菜有些冷了,我在食堂后廚幫工,對于庖廚之事比你有經(jīng)驗,我去熱一熱飯菜,你替我招呼一下老師?!?p> 話還沒說完就端著菜碗站起身,往廚房那邊走去,謝青山看著張雨童有要去搶活的意思,趕緊攔下張雨童,幫腔道:“姑娘,你就讓他忙活吧,我第一次來這兒,你給我講講這周圍都有些什么可以觀光游玩的地方,下次我?guī)笥褋硗嫱??!?p> 張雨童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來,他其實很不情愿和謝青山呆在一塊,特別是這種面對面。
謝青山不認識她,可她認識謝青山,她讀初中那會,謝青山就是隔壁班的語文老師,每天下課放學(xué)都能見到這位,年年被校長拉著上臺講話的骨干老師,自家父親還是謝青山那班的班主任。
只是謝青山似乎不怎么喜歡社交應(yīng)酬,從來沒去串過她家的門,雖然與父親同窗共事近十年,但謝青山從來沒正式認識過張雨童,父親曾經(jīng)拜托謝青山單獨給她開小灶,以求張雨童能在語文這一科上精益求精,被謝青山婉拒了,禮物、錢財一樣不收。
后來學(xué)校收到匿名檢舉,說是謝青山貪污政府家批下來的教育公款私下買房,謝青山被教育局和公安廳相繼帶走調(diào)查,那時候她還在心底里暗暗罵謝青山人面獸心,是個斯文敗類,一連罵了兩三天。
畢竟一個教師的工資就那么點,而檢舉謝青山的匿名信中提到,謝青山在市區(qū)里全款買了一棟近八百萬的別墅,光是后花園就趕得上學(xué)校半個操場大,八百萬建造一所中學(xué)都綽綽有余了,為了自己的一時享受,侵占本屬于學(xué)校近兩千名學(xué)生的利益,這人的心怎么就這么狠!
謝青山被帶走三天后,張雨童已經(jīng)覺得這個斯文敗類不值得被她罵時,公安廳和教育局那邊又來了個大反轉(zhuǎn),謝青山的確在市區(qū)全資買了一套別墅,但并非挪用教育公款,而是靠自己努力經(jīng)營的公司業(yè)務(wù)賺的血汗錢,一切開支明細都合規(guī)合法,學(xué)校這幾年資金周轉(zhuǎn)不過來時,都是謝青山不留姓名地資助。
那時的張雨童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嫉惡如仇,喜怒來得也快,去得也快,在得知真相后,心中對相逢不相識的謝青山愧疚難當。
有一次與向善的父親去寺廟旅游,他為謝青山燒了三炷香拜佛,默念了幾句諸如“好人有好報,一生平安,無病無災(zāi)”的祝福語。
那件事后,張雨童就更不敢直面謝青山了,不論是在校內(nèi)還是校外,見到隔壁班這個教語文的老師,都是躲著走。
謝青山漸漸發(fā)覺了張雨童的異樣,按理說,一個大學(xué)講師,見到一個教初中的語文老師,在心理上是會有一定優(yōu)越感的,就像他與一個小學(xué)老師碰面,不管再怎么克制自己,都不會像張雨童這樣一直低著頭,不敢抬頭直視自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謝青山無比確信,自己與眼前的女娃娃是第一次見面,之前從未有過任何交集,涂乘風(fēng)坐在身旁時,她給自己夾菜都不敢抬頭,涂乘風(fēng)進了廚房后,就顯得更拘謹了,明明她才是主,自己遠來是客,該拘謹?shù)氖亲约翰艑Α?p> “小姑娘,我們認識嗎?怎么感覺你像是在躲著我?!?p> 張雨童聞言慌忙抬頭,辯解道:“沒有啊,怎么會,我歡迎老師還來不及,只是這兩天開學(xué)有點忙,沒睡好,脖子有點酸軟無力。”
謝青山將信將疑:“你能給我講講你們是怎么認識的,他昨天才到大通城,今天你就請他到家里吃飯,你們的相遇相識一定不一般。”
張雨童把那天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謝青山聽,沒有漏掉一個細節(jié),第二天碰巧遇見孕婦拆穿涂乘風(fēng)的事也交代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十分乖巧。
兩人剛談完,涂乘風(fēng)端著菜上桌,濃郁的香味撲鼻,后知后覺的張雨童突然醒悟,怪不得先前給兩人夾菜,都推三阻四地遲遲不肯動筷子,原來是自己的廚藝還有待提高,提高的空間還很大,小姑娘臉上有點掛不住。
餓了很久的謝青山師徒開啟了狼吞虎咽的模式,再不墊墊肚子,里面的‘九轉(zhuǎn)肥腸’就該發(fā)出不滿的吼叫了,張雨童雖然做了八菜兩湯,但因為個人習(xí)慣和飲食差異,每碗菜的分量都不大,總量還不如涂乘風(fēng)加些小菜一鍋燉的三只兔肉。
當涂乘風(fēng)把筷子伸進第六碗菜盤子里時,另一邊的五個碗全空了,謝青山面前也有兩個只剩油汁的空碗,這是最后一碗菜,三個人都楞了。
涂乘風(fēng)看著張雨童碗里就扒拉了兩口的飯,慢慢縮回了筷子,臉色訕訕,那模樣就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媳婦。
謝青山老臉微紅,幸好這些年去山里教書,曬黑了,紅與不紅,只有自己知道。
他們師徒兩這算是客大欺主嗎?
張雨童目瞪口呆之余,略顯不好意思,因為涂乘風(fēng)那結(jié)實的身板,還要招待一個‘素未謀面’的中年男人,她已經(jīng)做了八菜兩湯,做的時候就在心中分配好了,給涂乘風(fēng)四菜一湯,給涂乘風(fēng)的老師三菜一湯,自己留一個菜下飯,估摸著只會有剩菜,不會出現(xiàn)不夠吃的情形。
還是失算了。
答謝別人的救命之恩,卻沒讓救命恩人吃飽,救命恩人的老師似乎也沒吃飽,張雨童覺得這是自己的招待不周,提出去外面的餐館補上。
“真是對不住,沒讓你們盡興,要不我們?nèi)ネ饷娴男〕越钟唫€包間,離這兒不遠,幾步路就到了?!?p> 涂乘風(fēng)雖然意猶未盡,但肚子里也就剩一盤菜的量,吃與不吃都過得去。
謝青山直接將筷子放在桌面上,示意自己吃飽了,“不用麻煩了,吃得太撐對身體不利,剛剛好,倒是你,光顧著看我兩吃了,剩下的歸你,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張雨童有些好奇,以謝青山的本事,會有什么事難得住他,“老師你先說說看,我會盡我所能,如果我覺得做不到而沒有答應(yīng),也請老師不要見怪。”
做事力求做到最好,但說話不能說得太滿,這是張雨童父親教給她的為人處世。
謝青山看了一眼涂乘風(fēng),而后偏頭直視著張雨童殷切道:“我這個學(xué)生身世清苦,為人嘛,看似憨厚,實則奸猾,勝在手腳勤快,本來這件事是我的分內(nèi)之事,也是我早就計劃好的,等他走出大山,我會手把手教他如何自學(xué)通過成人高考,進入大學(xué)深造,沒想到你們會有這么一段緣分,你又是大學(xué)講師,如今你們又住在對門,所以我覺得教他如何通過成人考試進入大學(xué),你是比我更合適的人選?!?p> 涂乘風(fēng)臉色一囧,怎么能用‘奸猾’二字來形容他!還當著外人的面,自古都是徒弟坑師傅,哪有老師坑學(xué)生的。
不是看似憨厚,他天性就是如此,容貌也是如此,外表是個鐵憨憨,臉皮也很厚!
張雨童努力壓制笑意,斜眼瞟了一眼涂乘風(fēng),這種相處模式,即便兩人的外貌有八九分甚至十分不同,但說他們是父子,也不會有多少人懷疑真假。
“你放心,教他這件事我答應(yīng)了,但我可不敢打包票能讓他一定通過成人高考,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靠個人,我傾囊相授,至于最后的結(jié)果,就看某些人是只有奸猾,還是奸懶饞滑俱全?!?p> 奸猾!
奸懶饞猾!
越說越氣人,涂乘風(fēng)閉眼深呼吸,生氣沒用,也想不出什么辦法證明自己非是奸懶饞滑之人,就當是夸我了。
就算事實如此,也不要當面數(shù)落啊,你們禮貌嗎?
……
離涂乘風(fēng)住處不遠的一個巷弄拐角,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看著這邊,幾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貼著狗皮膏藥和創(chuàng)可貼,正是那天晚上攔路搶劫張雨童的三個青年,涂乘風(fēng)第一次與人打架,沒控制好力道,下手重了點。
搶劫還債不成,還挨了一頓毒打,作為本區(qū)地頭蛇,他們?nèi)绾窝实孟逻@口氣,這兩天一直在巷子里躲躲藏藏,想摸清那晚打他們的人是個什么路數(shù)。
“那天晚上在咱哥三背后下黑手的,估計就是那個看起來又高又憨的家伙,應(yīng)該是那個女人的男朋友或者保鏢,媽的,想當護花使者,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蹦硞€鼻梁一片淤青的家伙狠狠說道,他最先挨了涂乘風(fēng)一拳,整個鼻梁骨都差點塌了。
“那小子力氣那么大,手腳又那么靈活,肯定不是一般人,既然沒有條子來找咱們,說明他不是條子,也不像是混咱們這一行的,估計是練過散打搏擊之類,咱明著來應(yīng)該也不是他的對手,得驅(qū)虎吞狼!”說話之人是那晚準備拍下張雨童的不雅照片作為要挾的混子,三人中隱隱以他為首,腦子比較好使。
“什么驅(qū)虎吞狼,咱欠的債都還沒還完呢,手里沒錢,誰愿意幫咱們?要不咱們也在他背后下黑手,身手再高,也怕菜刀,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咱手里的鋼管西瓜刀?!?p>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著怎么報仇雪恨,最后腦子比較好使的那個,定了個驅(qū)虎吞狼之計。
“彪哥不是說他玩膩了學(xué)生妹,看見那些個濃妝艷抹的舞娘就倒胃口嗎,正巧天上人間也急缺一批新貨,這女人可是大學(xué)講師,容貌可要比天上人間的頭牌清秀多了,咱要是能把這女人弄到彪哥的床上去,咱欠的那幾萬塊錢就是小事了,到時候彪哥一高興,說不定還會隨手丟點錢給咱花?!?p> “我靠,李碩,老子是越來越佩服你了,彪哥那真的就是一只大老虎,咱們這片區(qū)的公安局長都要給他三分薄面,如此一來,那小子只能捏著鼻子吃個啞巴虧,他要是因為那個女人去找彪哥的晦氣,十條腿也不夠砍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