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騙鬼啊！你講外星人我還信一點(diǎn)?！卑嗌系哪橙撕鋈淮舐曅鷩W起來。舒簡花和眾人一起朝聲音的方向看去，見她左邊鄰組的后方，有一群男生正圍在一起。葉理窘迫地坐在他們中間，那個喧嘩男正坐在他桌上，嘲笑著他剛才說的話。
葉理一臉不爽，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愛信不信！”
“信！當(dāng)然信！怎么樣，你有沒有被女鬼看上？”另一個男生笑著說。
女鬼？簡花滿腦子疑惑，她轉(zhuǎn)回頭接著寫作業(yè)，耳朵里仍在聽男生們的對話。
“操！你才被她看上了。”葉理的聲音聽起來真的有些生氣。
“講真，那棵樹聽說有好幾百年了，搞不好真是老樹成精?！蹦猩栒f。
“不會吧你這么倒霉，人家修煉了幾百年，成精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你？那你八成是要被抓去成親嘍！”
唐僧么？還抓去成親……簡花聽著越扯越?jīng)]邊的話，在心里嘀咕。
“不信算了！”葉理的語氣十分不耐煩。
“你真看到那個什么東西了？”男生三號問。
“干嘛？有問題？”葉理沒心情繼續(xù)，倒是男生三號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不跟你開玩笑，我覺得你說的有可能是真的?！?p> 聽到他也這么說，另兩個嘻嘻哈哈的人終于收起了笑聲：“你也看到了？”
“我是沒看到，只是我聽說……”男生三號故意放慢語速，制造懸念，“之前好像有人在樹下面撿到過紙錢?！?p> “靠！還真是女鬼！”喧嘩男保持著他大驚小怪的風(fēng)格。
“欸，聽說寒假的時候有警察來過學(xué)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難道是樹下埋尸？”
“我去！真的假的？”葉理替暗中竊聽的人說出了心聲。
“不知道，反正都是聽人說的?！?p> “搞不好是老樹成精，吸人陽氣？”喧嘩男又把畫風(fēng)帶往了奇怪的方向，“喂葉理，你是真人吧？不是什么行尸走肉？”
“是啊，我是行尸走肉，我現(xiàn)在就把身上的尸毒傳給你！”
打鬧的聲音接替了詭異的聊天，簡花向那邊瞟一眼，見葉理學(xué)著電視劇里傳功的樣子，抓著喧嘩男的手臂在一通狂抖。她悄悄嘟起嘴，在心中暗想，男生怎么可以這么幼稚。
對他們討論的靈異事件，舒簡花不置可否。因?yàn)闀?，所以她向來對這些話題敬而遠(yuǎn)之。她覺得男生之所以熱衷于談?wù)撿`異，很多時候就是為了嚇唬女生，借部分女生的驚恐來襯托自己的淡定。簡花并不因?yàn)檫@種事佩服他們，正相反，她對這種心理的評價只有兩個字：幼稚。
男生怎么可以這么幼稚？怎么連葉理也這樣？簡花這么想著，隨手在筆記本上寫下一個“-1”，然后托腮，看著這個自作主張的扣分。
所以還剩多少分來著？她轉(zhuǎn)著筆在心里估算。
大約還有90多分吧！
嘴角不禁又悄悄上揚(yáng)。怕被人發(fā)現(xiàn)，她把托腮的手轉(zhuǎn)正，擋住了微笑的臉。
2
舒簡花喜歡葉理，是沒有表白的那一種，也就是暗戀。
無論小說里怎么描述那些暗戀因表白而美好地成真，她就是走不出那一步，甚至整個高一上學(xué)期，她連話都沒和他說過幾次。
因?yàn)橹缹Ψ绞亲约合矚g的人，才更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話。但不說話，兩人就連朋友都算不上，只能說是認(rèn)識的人，這樣的關(guān)系又怎么能通過一次表白就改變呢？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她能做的，就只是在下課時偷聽男生們的談話，在體育課上裝作無意地瞟幾眼籃球場，在筆記本上寫下葉理的名字然后涂成一團(tuán)。
只是這樣。
沒有戀人，卻有一種戀愛的感覺，一樣可以很開心。
靠這種心情，她自給自足地保持著暗戀的狀態(tài)，沒有不甘，也沒有想過如果他有了女朋友要怎么辦。宛若時間靜止，在她的世界中，只有這份簡單的心情。
3
下午的體育課是自由活動。才剛開學(xué)沒幾天，一起上課的一、二班女生們在例行跑完兩圈后就都默契地開始休息了。南方的二月還有些微寒，大家像冬日曬太陽的老太太一樣，坐滿了樹壇和旁邊的健身器材。簡花不是運(yùn)動型的人，自然也加入了這群老太太的行列。
身旁的女生在嘰嘰喳喳地聊天，她則從口袋中拿出MP3，塞上一邊耳機(jī)，和人群保持適當(dāng)?shù)木嚯x。腿上是課前就在樹下放好的語文作業(yè)，因?yàn)橄朐诨丶液竽苡懈嗟乃饺藭r間，她在學(xué)校時總是利用一切閑暇趕作業(yè)。
如果月茗在就不做作業(yè)了，她想，和那個以身體不適為由連面都不露的人相比，自己對體育課真是敬業(yè)。
月茗姓陳，是舒簡花很小就認(rèn)識的朋友。由于兩人的媽媽曾是同事，小時候幼兒園放學(xué)，她們就一起被接到單位的大堂，在那里邊玩邊等媽媽下班。同是6、7歲的小孩，不需要太正式的自我介紹，只需要一方發(fā)起游戲邀請，雙方就能輕松成為很好的朋友。
然而這種能力簡花并沒有很好地繼承下來。不知從哪一天起，她就開始對“和不熟的人相處”這件事產(chǎn)生了深深的恐懼。
不是不能和陌生人說話，只是每次到了可預(yù)見的相處前，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縮。從初中到高中，面對每一個新班級，她都會感到不安。在她眼中，自己仿佛是全班唯一的局外人，所有人在進(jìn)入新班級的一刻都會自動成為無話不談的舊相識，只有自己孑然一身，誰都不認(rèn)識。
是六人定律都失效的那種不認(rèn)識。
在這種前提下，出現(xiàn)在隔壁班的陳月茗就像是一根天降的救命稻草，挽救了她對高中生活的絕望。
在此之前，簡花和她其實(shí)已經(jīng)失聯(lián)了很久。因?yàn)橐恢倍荚诓煌瑢W(xué)校，兒時的玩伴不可避免地走散了，再見面時，兩人對彼此多少都感覺有點(diǎn)陌生。不過畢竟是熟悉過的人，相處起來在心理上就是會輕松很多。她們由最初約著一起放學(xué)，到后來一到課間就自覺在走廊上匯合，甚至于簡花跟著月茗認(rèn)識了許多隔壁班的人，卻和自己班上的同學(xué)不太熟悉。
盡管她們是太不一樣的人，但簡花知道，救命稻草很珍貴，自己要牢牢抓緊。
操場上，兩個班的男生正在練習(xí)籃球。正是輪到他們一班防守，隔壁班一個男生把球牢牢控制在手中，他在籃下左右虛晃，躲過一個蓋帽，隨即轉(zhuǎn)身上籃。
“哎呀！差一點(diǎn)……”身邊同班女同學(xué)的可惜引來了其他人的起哄，說她為了異性連班級榮譽(yù)都不要了。
“欸，男生那邊是不是說明天要……”嘈雜中，一句戛然而止的話吸引了簡花的注意。她豎起耳朵，隱約聽到其他人說道“保密”、“表白”之類的字眼，像是在說男生那邊有人在準(zhǔn)備表白。
理智的頭腦中閃現(xiàn)過百萬分之一的甜蜜。簡花知道這個秘密大概率不可能與自己有關(guān)，但她就是不免在這種時候，產(chǎn)生微小如塵埃的懷疑。
微小的揣測，暗戀的永動機(jī)。
場上的人在短暫休息后又開始重新組織進(jìn)攻。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球場上，簡花刻意低下頭，避只有自己才會在意的嫌。
“欸，葉理上場了?！庇信f。
“上場怎么了，他很厲害嗎？”
“厲害??！他是校隊(duì)的好不好，而且他初中好像還有在體校練過?！?p> “難怪都把球給他，是有點(diǎn)專業(yè)的樣子?！?p> 身邊的大家熱聊起來，舒簡花依舊沉默地竊聽，忽然發(fā)覺自己很不了解葉理。
她只知道葉理初中也在二中，成績不太好，喜歡打籃球，除此之外，她對葉理好像一無所知。
明明是很喜歡的人，卻一無所知。
不知道該從什么地方獲取他的訊息；沒有很多朋友，所以無從聽說；要極盡全力隱藏自己，所以不能主動探聽。喜歡的心情并不能讓她努力做些什么，單機(jī)暗戀的時候很快樂，但凡和真實(shí)產(chǎn)生一些連接，那些快樂就會變成空虛的泡沫，讓她意識到，自己是真的一無所知。
她抬頭，控制自己的眼神，讓瞟向球場的目光顯得不經(jīng)意，即使被看到也不會讓人懷疑她是對場上的誰有意思。
此刻的場上，葉理正閃電帶球突破。他用一個假動作騙過防守，出其不意地直接在圈外投球。
“進(jìn)了?！焙喕ㄓ脴O平淡的語氣，故作坦蕩地報告了葉理的進(jìn)球。
“線外三分，有點(diǎn)厲害??！”身邊人感慨。
“可以可以，今年段賽有希望拼一下名次?！?p> 女生們還在七嘴八舌，簡花則很快縮回了自己的世界。耳機(jī)里正播放到一首日文歌，盡管她完全聽不懂歌詞，可音樂就是能神奇地讓她從中接收到戀愛的心情。
愛してるから，這是歌的名字，意思好像是“因?yàn)橄矚g你”。
因?yàn)橄矚g你，所以莫名開心，所以左顧右盼，所以小心翼翼。
簡花偷偷在作業(yè)本上寫下歌名，在后面畫了一片葉子，然后一筆一劃寫下他的名字。夾雜著外語和符號的一行字，工整而虔誠得像是少女的咒語。
隨后，名字被迅速涂掉，寫“咒語”的紙被撕下，折疊起來。
不露痕跡的暗戀，什么時候都不能留下痕跡。
簡花隨手把紙張塞進(jìn)口袋，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眼操場，正好迎上了一個目光。
心慌張地漏跳一拍，眼神本能地閃躲開。隨手寫下的字似乎真的擁有咒語般的魔力，才寫了他的名字，他就很靈驗(yàn)地注意到了自己。
小小的迷信，像是每個意外的巧合都該擁有規(guī)律，而這種規(guī)律又玄之又玄，成為人們常說的緣分、命中注定。
4
球場上，剛結(jié)束了一輪進(jìn)攻的葉理隨手和隊(duì)友擊掌，眼睛不自覺地看往場邊那棵大榕樹的方向。
那棵樹依舊高大茂盛地矗立著，和昨天相比似乎沒什么變化。葉理用手臂拭掉額頭上的汗，開始懷疑昨天是自己眼花而產(chǎn)生了幻覺。
又或許是學(xué)校搞夜景工程在樹上裝了彩燈？葉理還在找原因。他是個執(zhí)著的人，對于親眼所見的怪事，他覺得無論如何總該有個說法。
“別呆著啊，換邊了！”隊(duì)友的喊話讓他回過神來，葉理對他說：“我去喝口水，你們先防著。”
“進(jìn)個球那么拽，體力差就不要打?！备舯诎嘤腥顺鲅蕴翎叀Ｈ~理匆忙喝完水，把水瓶猛地一扔，架勢仿佛超級英雄回歸準(zhǔn)備carry全場。榕樹下傳來一聲“一班加油”，葉理尋聲望去，正好遇上女生們灼灼的目光。
初出茅廬的英雄還不習(xí)慣被矚目的感覺，葉理的臉?biāo)⒌鼐蜔崃似饋怼Ｋ敌σ宦?，慌忙埋頭跑進(jìn)了隊(duì)伍中。
“喂！他看到我了?！弊陂艠渖系陌兹股倥銎痤^，對著空氣說話。久久，無人應(yīng)答，少女覺得無趣，又摘了一把樹葉說：“真的，他看到我都臉紅了?！?p> 仍舊沒人應(yīng)聲。少女生氣得狠踹了一腳樹干，落下許多樹葉。
“我跟你說話呢！”她大聲道。
“人家臉紅不是因?yàn)槟悖且驗(yàn)橄旅娴娜??！币粋€清朗的少年音從樹干中傳來。
“就！是！我！”少女不信，固執(zhí)己見，“我就說有人能看見我?！?p> “能看見你的只有我，不信你下去，看看有沒有人理你?！鄙倌暌衾淠卣f。
少女用素手?jǐn)n住頭發(fā)，低頭去看，只見樹下正有兩個人在向上張望。
“喏，她們理我了?！?p> “她們理你是因?yàn)槟惆盐胰~子踹掉了……”少年音語氣無奈。
“才不是！”少女努嘴，踢動她纖長白凈的小腿，又晃下一些樹葉。
5
葉理在校隊(duì)的訓(xùn)練結(jié)束時，操場上的燈光已經(jīng)亮起。放學(xué)將近一小時，不參加晚自習(xí)的同學(xué)們早已離開了學(xué)校，操場上就只剩下他們這些打球的人。
同路的基友去了廁所，葉理無聊地在操場上閑晃。因?yàn)闆]解開的謎團(tuán)，他再一次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棵大榕樹下。借著微弱的燈光，他認(rèn)真搜尋，然而他并沒有如愿地在樹上找到什么彩燈，什么其他東西都沒有。
所以真是幻覺？他自我懷疑。要真是幻覺的話那也太真實(shí)了，可如果不是，難道真是自己撞邪了？
他繞樹三匝，仔細(xì)端詳。這棵百年老樹足有六層樓高，樹干十分粗壯，能比得上五棵普通榕樹。整棵樹朝西南方向傾斜，樹干底部有一小段佷斜的地方，他曾試過走著上去，還到了挺高的位置。樹冠部分呈傘狀向四面延伸，其中靠近教學(xué)樓的一面幾乎伸到了走廊上，為此，學(xué)校還專門找人修剪過。
這么一棵老樹，要想成精也不是不可能。如果這種情節(jié)出現(xiàn)在故事里，葉理可能會嫌它老套。可昨天，這種情節(jié)切切實(shí)實(shí)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生活中，無論如何還是很難讓人相信。
“榕樹精嗎？”葉理自言自語。
忽聽頭頂?shù)闹θ~有響動，葉理精神緊張地退后了一步。他抬頭去看是不是有鳥或松鼠藏在樹上，然而更讓他精神緊張的是，樹上似乎什么都沒有。
“我靠！有鬼！”葉理嚇得馬上跑出了榕樹的覆蓋范圍。
“哈哈哈哈哈！”在樹冠隨風(fēng)晃動的表象之下，一串笑聲落在了榕樹上少女的耳朵里。
“他說你是鬼?！鄙倌暌舫嗦懵愕卦诔靶?。
少女慍怒，一腳蹬向樹干：“不許笑！”
跑出危險區(qū)的葉理像是頓悟了，生怕說什么來什么，忙改口道：“沒有沒有，是榕樹精靈，榕樹仙子?！?p> 邊說還邊悄悄做著拜佛的手勢。
“看吧！人家說我是榕樹仙子?！鄙倥畵P(yáng)起下巴，高傲地向榕樹炫耀。她跳到靠近葉理的樹梢，把從樹洞中拿到的一張紙折成紙飛機(jī)，扔向葉理。
“你在干什么？”榕樹問她。
“既然人家都說我是仙子了，我也總該給點(diǎn)回應(yīng)吧！”少女天真地看著不遠(yuǎn)處的葉理越跑越遠(yuǎn)。
“你倒是回應(yīng)了，你也不看看你把人嚇成什么樣了……”榕樹吐槽。
用盡全力遠(yuǎn)離榕樹的葉理跑到了燈光明亮的地方，正好遇到廁所歸來的基友。他大聲打了個招呼，之后急轉(zhuǎn)彎，馬不停蹄地往校門口的方向跑去。
“你跑什么？趕去投胎??！”基友莫名其妙。
“妹的！”葉理破著音喊，“我TM真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