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一前的最后一個上課日就如同這個季節(jié)的天氣一樣沉悶。下午體育課，月茗因身體真的不適，托人遞了假條沒有下來。簡花一人孤零零坐在樹下，照例把體育課當成作業(yè)課。前方跑道上，同學們依次從她面前經(jīng)過。大家都因為體測臨近而有了練習的自覺，只有她，散漫得獨立于群體之外。
其實也不是散漫，主要是今天天氣太熱，怕跑步出了汗難受，會影響接下來的課。而且她體育成績向來不差，自覺不練也肯定能達標，也就無所謂臨時抱佛腳了。
截止目前，布置下來的作業(yè)已經(jīng)做完大半，現(xiàn)在就只剩兩道數(shù)學大題外加化學的單元知識點整理。簡花邊在草稿紙上寫著算式，邊聽著MP3里新下的歌，感覺心情舒暢。
隨著新機遇的發(fā)生，前段時間的陰霾逐漸散去，單曲循環(huán)過的苦情歌也被換成了新上架的民謠小甜歌。心情在大起大落后似乎回到了原點，仍是這樣一節(jié)下午的體育課，仍是一個人在樹下寫作業(yè)，略有不同的是，她和葉理的關(guān)系好像趨近了那么一點。
回想幾天前的那個放學，他們同行，說話，路遇告白，對視……零散的詞匯因為葉理而被拼貼成緣分的證明。自我鼓勵是有在抓住機會，細究起來也不過是隨波逐流的巧合。簡花知道如果不轉(zhuǎn)換行為公式，主動一點，這種趨近就只能是無限接近而永不相交的漸近線。
“要怎樣才算是抓住機會？”
拿出筆記本，在作業(yè)之外開起了小差。
“說話就算嗎？我已經(jīng)在努力說話了，不過可能因為習慣了躲在別人身后，除非是面對熟悉的人，不然我就是會本能想把對話快速完結(jié)?！?p> “我知道這是我的問題，也知道不該什么都指望別人主動，這樣不公平。所以我也在嘗試前進，努力靠自己抓住機會。”
“不知道我的這一點點努力，你能不能感覺到？”
“唉！明明社恐，卻還是要因為理智去體諒別人，要求自己改變……你可不可以也主動一點??？?。?lt;(｀ 3′)>”
“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
“傻瓜。”
理不清這個傻瓜究竟指誰，思緒就此斷在日常拉扯處。她將筆記本墊回草稿紙下，重新投入到剛才未完的演算。
“你在做作業(yè)啊？”熟悉的聲音忽然出現(xiàn)在身邊，簡花恍然抬頭，發(fā)現(xiàn)葉理正彎腰看著自己。
“啊，是……”她懵地笑了一下，無比慶幸自己及時把寫滿牢騷的本子收了起來。
“你好用功啊，體育課還拿來做作業(yè)?！比~理發(fā)出差生的感慨。
簡花不愛聽他說這話，仿佛是在強調(diào)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笑笑，不動聲色地說：“也沒有，早點做完作業(yè)，回去就能做自己的事了。”
“哦……那你還是挺用功的?！比~理對她的想法毫無察覺。
“還好?！焙喕ū３治⑿Γ吞椎鼗貑枺骸澳闶且匕鄦?？”
“嗯，回去拿個東西?！?p> 是與非的問題，不存在擴展性。想要追問他去拿什么，又怕會是冒犯，于是寒暄到了盡頭，沉默襲來。在兩人尷尬的笑容中，還是由葉理再次開口：“五一我們要排練嗎？”
“不了吧，”簡花回答，“我聽月茗說她五一有課，好像三天都有事。”
“那剛好，我五一也有訓練?！?p> “這么快就恢復(fù)訓練？你手沒問題了？”微微展露自己的關(guān)心，也算是動了點小心思。
“幾乎都好了，不過還是要小心，所以我現(xiàn)在盡量先不用這只手打球?！?p> “你還能單手打球？”
“對啊，厲害吧?！比~理露出自戀而明亮的笑。
簡花很想像朋友一樣對他吐槽，然而話在心里咀嚼過后，還是變成了“很厲害”這樣客氣的恭維。葉理走后，她再次抽出筆記本，望著上面剛剛寫下的困惑，心里有一絲歡喜。
提問之后就立馬出現(xiàn)了，她想，這一定是冥冥中上天給與的回答。
2
榕樹上，少女托腮坐著，悶悶不樂地看著樹下發(fā)生的一切。
前言不搭后語的文字并不能讓她察覺到什么，對她而言，令人羨慕的僅僅是同學間的日常交往。
自己為什么不能是一個普通學生呢？她心底有些發(fā)酸。明明都是差不多的人，自己卻要被單獨隔絕在那個青春世界之外，默默羨慕他們不值一提的日常，還要強顏歡笑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
一切都會好起來。
根本就不會好起來……
隱隱復(fù)現(xiàn)的疼痛牢牢左右她的心跳，身上忽然出現(xiàn)的青紫淤痕，如同是云朵在皮膚上的投影，讓她的心情蒙上了厚厚的陰云。
少女在憂郁中等到了信，小打小鬧的煩惱，某種意義上也很令人羨慕。
能可愛地表現(xiàn)自己的煩惱，是不是代表了事情是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呢？少女這么想著，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對這個寫信的女生越來越熟悉了。自卑的，自憐的，憂郁的，可愛的，寫信女生對樹洞的坦誠，意外讓她接收到了一份毫無保留的真心。
如果能見面，她想她們應(yīng)該會是很好的朋友。
少女將信中有顏文字的一句撕下，又抓取了一個關(guān)鍵詞，然后略作糾結(jié)，還是將那個心底的問題也保留了下來，和另兩張紙條疊在了一起。
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
在你眼中，那個好看的仙女姐姐，你能有多喜歡呢？
是一見鐘情？還是求神拜佛的功利？是想要執(zhí)著的人？還是像一處見過的美麗風景，留在記憶中，用以裝飾自己年輕的人生？
身體的不適逐漸裹挾了想法，今天的少女，有些不快樂。
3
校隊訓練結(jié)束已經(jīng)是很晚的時候，葉理回班一趟，出來走到校門時，意外被一個女聲叫住。
“你訓練剛結(jié)束嗎？”陳月茗從后面追上來，和他并肩而行。
“嗯，你今天也這么遲？”葉理和她半熟不熟。
“今天學生會開會，”陳月茗看看左右，小聲對他說，“學長學姐話很多的，什么都要管?！?p> “都這樣?！彼σ恍?，對此也有體會。雖然校隊沒有什么會好開，不過在日常訓練中，隊里的學長也總習慣對他們這些后輩指指點點。
“欸？舒簡花今天沒等你嗎？”葉理隨口問她。
“她干嘛要等我？”語氣有些冷漠。
聯(lián)想到上次愚人節(jié)的事，加之最近排練她們交流也不多，葉理合理推測，這兩人可能是又鬧矛盾了。
“你們又吵架了？”
“沒有啊……什么叫又吵架了？”
“上次愚人節(jié)你們不是……我以為你們又……”一些留白，在表達之余減少幾分惹人生氣的風險。
“你怎么知道這事？”陳月茗看起來很驚訝。
“我在場啊！你開玩笑的那個人，我就在他旁邊?！?p> “哦……”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上次是意外啦，不小心玩得有點過。
“你也知道你玩得太過？”回憶起聚餐上花與葉的玩笑，葉理也覺得她時常沒有分寸。
“簡花她……比較容易認真嘛，換別人應(yīng)該沒那么嚴重?！标愒萝€在替自己說話。
“沒人喜歡被開這種玩笑吧？”
“不會啊，我就無所謂?！?p> “你真無所謂？”
“真無所謂?！?p> “好吧。”葉理知道她要面子，沒想再不依不饒。結(jié)果讓步做得太明顯，反而讓對方不愿就這么被糊弄過去。
“什么叫好吧？你不相信我？”
“我沒有不相信你?！?p> “你就有?！?p> “我沒有?！?p> “你就有?！彼⑽⑵菝迹袂橄袷切∨⒃隰[脾氣。
“我……”葉理被噎得笑出來，“我們在爭什么？”
“我不管，反正你就有?！标愒萝焐蠌娪玻佳蹍s也帶起了笑意。身旁的路燈忽然成排亮起，橙黃色的燈光投在面前女生的臉上，讓她的面龐變得溫暖而燦爛。
“這么快就六點半了……”葉理轉(zhuǎn)開目光看向灰藍的天空，喃喃感慨。
晝夜長短變化的知識在此刻被切身感知。回想三個月前的那天，也是練球到六點多，那時的天昏暗得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也是因為昏暗，樹間的熒光才會顯得格外耀眼。
而今天，縱使不太晴朗，天空也還是淺淺地在亮著。
日子總是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一晃從開學到現(xiàn)在，自己好像什么都沒做就過去了一季。在這個季度里，自己失敗過，迷茫過，正在努力著，也不知未來要去往何方。
過剩的精力像是被抽走了一樣，心里突然就空落落起來。
“我們下次排練是什么時……”葉理思考著自己的事，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身邊人早已落在了后面。待他反應(yīng)過來，回頭去看，只見陳月茗正把書包抱在胸前，一手伸進去像是在摸索著什么。
“你找什么東西嗎？”葉理問她。
“我耳機好像忘在抽屜里了?！标愒萝髸?，將手探到更深的地方搜尋一通，卻仍是無果的樣子，“不行，我得回去一趟，五一沒有耳機我會難受死?！?p> 葉理估算，從這里到班上大約要十五分鐘，如果現(xiàn)在回去，折返一趟差不多也要半小時了。
“教室門不是都關(guān)了，你回去也進不去吧？”他幫她找不回去的理由。
“我們班后面窗戶沒關(guān)，平時我們都從那里伸手進去開門?！彼坪跏亲龊昧嘶厝サ臎Q定。
時間已晚，葉理覺得一個女生回去不太安全。他看陳月茗心急的樣子，想自己偶爾也該紳士一把，便過去對她說：“不然我的耳機先借你好了，你這樣回去一趟又要很久，到時候天都黑了?！?p> “你自己不用嗎？”陳月茗抬起頭，小鹿般的眼睛溜溜地反射出路燈的光芒。
“我家里還有很多，”他從口袋中拿出纏成亂麻的耳機，“這個就先給你吧?！?p> “嗯……”只猶豫一秒，她果斷接過了他手中的好意，“那謝謝你了！”
“沒事?！比~理笑著，獲得了助人為樂的滿足。
兩人繼續(xù)去往車站?？炱唿c的街道上，車輛還在擁堵，學生卻早已不見，車站沒有會涌到車門口的人群，只有寥寥兩個人在分別玩著手機。
葉理和陳月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直到公交車來，女生輕快地跑上車，揮手和他道別。不久自己的車也到了，他一人登上不太擁擠的車，從口袋中摸出公交卡，放在刷卡機上“滴”了一下，隨后找了個座位坐下。
公交卡和手之間，一些不知哪來的紙條和葉子被一并摸出。像是游戲中不經(jīng)意掉落的道具，葉理展開紙條，發(fā)現(xiàn)里面又是那個筆跡。
“你可不可以也主動一點??？！！<(｀3′)>”
“傻瓜。”
“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