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黑夜,萬家燈火,我佇立在窗前,低沉不語,思緒萬千……我拿起我珍藏了四十年的亡妻的遺像,潸然淚下難以自抑?!八氖辍卑?!一個牙牙學語的娃娃都成了有妻兒子女的人生贏家!亡妻???你有什么,你沒有長久的人生年華,更沒有子女暖懷的福分!你只有短暫的二十一年的人生年華。雖然享年上你不幸運,但你卻在短暫的時光里給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這一點上,你值了。你可知道,咱一家都沒忘你的名字——“松花”?!八苫ā卑?,明天我將啟程回老家給你移墳。昨天我接到老家的來信,老娘在信上說:“仲??!咱老家的地被‘東方學院’(行知學院校址)租占了。你回來把咱家的墳瑩都給挪了!人家都挪了,你沒在家,就只剩咱們幾家沒人的了!”我捏起衣袖,撫擦著泛黃的遺像,深切地望著她。這時,一雙輕柔的手將我的黑呢子大衣輕輕地披在了我的肩頭。輕聲輕語地關照我道:“睡吧!都深夜兩點了,明天咱還要回西安?呵!”愛妻輕柔地安慰我道。輕輕從我手里接過亡妻的遺像,吹了吹上面的“灰塵”,然后攙扶著我到了床上。
我們從西寧坐的飛機,這會兒已鄰近西安上空,??!美麗的老家,藍天白云,樓宇林立。筆直的馬路,車輛穿梭,絡繹不絕!飛機降落在咸陽機場。我倆人隨人流徐徐走出機場,坐上出租車,向老家“白鹿原”而去。一路上看不夠的西安新容,繞城高速平坦寬闊,雄偉壯麗。出了紡織城出口,便上了水安路,拐過“五星嶺園”雄偉的“西安思源學院”便呈現(xiàn)在眼前。??!這是商業(yè)街,這是“凱聯(lián)國際專修學院”,對面這是著名的“海棠學院”,車子很快就到了我村跟前,才兩年天氣沒回家看了,居然變得尋不著老相了。但在我的心上,老家的大樣我還是清楚的。我讓司機開的慢慢地,一節(jié)節(jié)的辨認,對了,到了!那就是咱的家。土門樓,兩扇柵欄門緊閉著。門庭看起來冷清得很。人家大圓蓋得都是滿滿地。只有我家還是原來那老房子,土墻,土院子,房上面的小“布瓦”上長滿了瓦松和苔蘚。下了車,提了行禮便走上門前叫門:“媽!——媽!——”
還沒等我叫第二聲,就聽見老娘喚我的名字:“仲韶??!”我趕緊答應:“媽!——我和紅荷回來了!”
我媽是小腳,顫危危地出來接我來了,我和紅荷趕緊緊走上去,扶住老娘,“媽——”我倆同聲地叫道。
我媽一手搭在我的左肩上,一手搭在我妻紅荷的右肩上,眼里相思的淚水轱轆轆地轉:“仲韶??!紅荷?媽終算把你倆叫回來了?!闭f這話,不停地把我和紅荷上下打量著。
我倆扶著老娘緩緩走上臺階,進門扶老娘坐在炕上。紅荷把手塞進媽的被窩,驚訝而感激地說:“呀?這被窩還這暖和得!”
“咋咱農村的土炕比城市的電褥子可要強得多了!——”老娘得意地給我倆說。眼神里充滿了神秘驕傲之情。
我把行李一一從外邊拿了回來,老娘坐在熱炕上,慈祥的眼光看著我倆說道:“紅荷?來,我娃坐在炕上來!咱娘倆好好嘮嘮嗑!”又對著我說:“仲韶——你回來了,你就做飯去!叫紅荷好好歇歇腳”。
我妻紅荷聽話地坐在娘的熱炕上,和老娘對面坐著拉開了知心話,我把蜂窩煤爐子拉開,燒水,摘菜,準備做飯?!鞍Α苯K算到家了。
第二天早上,老娘把我叫到身邊,關切地問我:“仲韶?媽問你,媽叫你這回回來移墳,你給媽說,咱家總共幾個墳?”老娘灼熱的目光期待著我令她滿意地回答。
“媽”,我堅定地答道:“二個!”
老娘故作驚訝地問道:“怎么二個呀!”
“不是還有‘松花’的嗎?”我堅定地回答道。
老娘激動地撫摸著我頭:“我兒終究還是把松花記在心里??!對!就是還有‘松花’的?!比缓筻鼗貞浿?,說道:“唉!我這可憐的媳婦??!——”說完擦了一把老淚:“可憐的,乖巧的——就是短命??!雖說和你共枕才僅僅三月天氣,可兒???自古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松花活是咱家的人,死是咱家的鬼!虧你還記著她!”,老娘的手拍著我的后胸?!澳慊貋斫駛€是第二天了,你一會去地里看看去,你爹爹的墳聽說還在,可松花的人家說已經推成平地了,不知你還尋著尋不著???”
我一聽我妻‘松花’的墳都被移為平地了,心里頓時一驚!但我想起我心中的記號,馬上回道:“媽?能!只要它不把尸骨起出,我就能把松花刨出來!”
我娘看到我這樣說,滿意地點了點頭:“你一會一個人去,帶上镢頭锨!叫紅荷在家和媽給你爹和松花用紙做身‘衣服’(紙札)”也好去移墳?——對不?”
“好!”我答道。我肩起镢頭和锨,走到十九畝地地頭,抬眼一望,我祖宗的墳沿崖一字排開,幾乎個個都已刨了,只剩幾個沒遷了。我從左往右數到第九個墳頭就是我爹的墳。還好,墳頭還在,只是上面長滿了蓬蒿。這明墳自然好刨,可我亡妻松花的墳好刨難刨暫且不說,尋都不好尋見。墳頭在地中心,已被推成平地,得會找呢!我的心情異常難受,埋在了黃泉之下還不得安寧??!可是有啥辦法,社會在發(fā)展,地已租了,光剩移墳了!我朝大冢(薄太后南陵)望了望,大體回憶了一下下葬時的情景,墳幕的方向幾乎和大冢的西北棱角在一個方向上。(其它再變,可是大冢是無人敢動的!文物嗎?。┤缓笪覐难赂刂@個方向向西北大步走了九十九步,又回頭向大冢望了望。再次肯定了位置。這才開始刨墳。我掄起镢頭就挖開了。只感覺腳下很松軟,估計就在這里!我向下挖到將近一米時,停下了,想:這會兒不敢往下挖了,得把墓坑的輪廓剖出來,就好放心去刨了。于是我又向四壁放去。感覺楞壁有些硬的時候,就不再向前破了,這樣我把坑里的土起了出來,一個墳墓明堂的樣子呈現(xiàn)了出來。我喜出望外,這竟是我的亡妻松花的墳墓了!我又把墳的頭部的墓壁中間向下挖了一條道,這時一個磚頭被刨了出來,上面還刻有一字“花”!我高興極了。沒錯就是這里??偣菜膲K磚,四個字“松花之墓”還有三個磚沒出來。這四塊磚是依次鑲嵌于墓的上壁的。我又沿著這四塊磚的位置向兩邊放去,沒幾下,那三塊磚都被刨了出來?!八苫ㄖ弧彼膫€字湊齊了。我的亡妻松花的墳就這樣找到了。下午我將啟開我爹的墳,先把我爹的干骨遷移到新墓地,然后明天早上再來遷亡妻松花的蚊。
我回到家里。我媽和紅荷已經把紙札(給死人的紙衣服)做好了。紅荷和我媽已經吃過飯了。只等我回來一吃遷墳了。我吃完餃子,對我媽說:“媽?你就不用去地里了。我和紅荷今下午帶上我爹的‘衣服‘,去先把我爹的墳遷了。明天早上再去移松花的?!?p> “對!”老娘低沉地說道。
早上,東邊剛剛露出了魚肚白,我和紅荷拜別了老娘。帶上紙札和镢頭锨來到了亡妻松花的墓地。我們放了啟靈炮,燒了紙錢,然后我開始起土尋找棺木和干骨。由于墳土已被向下推了幾截,沒挖多深,便露出了棺板和干骨。去世的時間長了,棺木已都散架了,人也已光剩下干骨了。紅荷拿了條紅被面子,攤開在墓邊上,我在墓坑里尋找著亡妻松花的干骨,然后一根一根,一塊塊地小心翼翼地遞到愛妻紅荷的手里,紅荷又小心翼翼地放到紅被面里包好。我們把干骨從下往上都拾完了,正準備往上走時,愛妻紅荷突然指著頭頂的一塊東西說:“仲韶,哪是塊啥???像是塊布?得是?”我朝著紅荷指的方向一看:?。≌媸菈K已經不是很亮的白布,已經化的殘缺得很了。一看正在亡妻頭的方位,??!我頓時明白了,這是亡妻松花入木時給媽爸百年之后帶的孝布??!我頓時眼淚嘩嘩地淌了下來。多么賢孝的妻??!做鬼都不忘給爹媽行孝!我撿起那塊孝布,捧給愛妻紅荷,紅荷眼眶濕潤著雙手捧過這塊孝布,輕輕地放在松花的頭骨上。然后用紅被面包裹好。我扛著撅頭和锨,愛人紅荷提著紅包裹,向新墓地走去。
回來時,已是晌午兩點多了。晌午飯老娘已給我倆做好了。尖尖面,香得很。
在老家呆了一星期了,我倆已該回西寧了,我們向老娘辭別:“媽!墳已移完了,我倆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老娘老淚縱橫地說:“仲韶,紅荷,你倆放心地去吧!媽有你厚吉哥照看,你們就放心地走吧!”臨走時,我們又來到爹爹的墓前和“松花”的墓地祭典了一番后,便依依不舍地坐車向機場馳去。

張雪劍
頌揚了一家人不離不棄,永這相依的高貴品質。歌頌了“一日夫妻,百日恩”這種寶貴的道德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