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易都，皇城。
二皇子府的書房之中，隱約可聞一男子和一女子在對詩。
“燕子來時，綠水人家繞?！蹦凶右髡b道。
“繞船明月江水寒?！迸雍芸旖拥?。
“寒蟬碧樹秋?！?p> “秋陰不散霜飛晚?！?p>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p> “無……”女子思索了片刻，偏偏沒有想出以“無”開頭的詩句。
“看來今天的字要由你先下筆了?！蹦凶訉⒆腊干系男堜侀_，對女子說道。
“好吧?！迸游⑿χ叩桨盖埃闷鹈P蘸了些許墨水，在宣紙右上方寫下一個“帶”字，放下毛筆的同時，吟出了新的詩句，“昨夜閑潭夢落花?！?p> “‘花’么？”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再不說，可算你輸了。”
“我只是想起了昨夜在你耳邊說過的話……花開堪折直須折。”
“討厭！”女子嬌嗔道。
“‘折’字怎么能對‘討’字呢？”
“都是你……”
“好，好。那這次算我的?！蹦凶舆呎f，邊提筆在“帶”字下方接了一個“月”字，“落花水香茅舍晚。”
“晚霞明雨收天霽?！?p> “霽……”
“想不出來就不要勉強哦?！?p> “這是罰我練字呢？”男子在“月”字下方接了個“荷”字，然后又開口道，“舉酒欲飲無管弦。”
“弦弦掩抑聲聲思?！?p>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這句該我說的吧，聽你說覺得好別扭……”女子皺了皺鼻翼說道。
“怎么，對不出來，想耍賴？”
“誰耍賴了？你讓開！”女子無視男子的笑容，推開他，接著他的“荷”字又寫下一個“鋤”字，“空里流霜不覺飛?！?p> “飛絮飛花何處是?！?p>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男子完成“歸”字的同時，已出了下個句子，“夫戰(zhàn)，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p> “碣石瀟湘無限路?！?p> “此‘碣’非彼‘竭’喲？”
“起碼是同音呢。這次算我的，下次開始也算是對上了，好不好？”
“嗯?！?p> “嘿嘿。手把花鋤偷灑淚。”女子邊說邊在“帶”字左邊寫下一個“但”字。
“淚雨零鈴終不怨?！?p> “怨……愿逐月華流照君?！?p> “我不接這個了，免得你說我又搶你要說的話?！蹦凶诱f話間已拿起毛筆，接了個“使”字，“曲終收撥當(dāng)心畫?！?p> “畫閑，無言暗將紅淚彈?！?p> “……”男子無奈地?fù)u搖頭，又寫下一個“愿”字，“鳳簫吹斷水云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徹夜東風(fēng)瘦?！?p> “瘦馬嘶殘月?！?p> “月落烏啼霜滿天?！?p> “天地一沙鷗?！?p> “鷗鷺落還飛?！?p> “飛流直下三千尺?！?p> “尺素還稀。”
“我也得用個同音字代替了——西北望，射天狼?！?p> “唔……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這個很適合我們呢?！?p> “是啊。梅……梅須遜雪三分白。”
“白日放歌須縱酒?！?p> “酒醒已見殘紅舞?！?p> “舞者顏如玉。”
“玉樓宴罷醉和春?！?p> “春江潮水連海平?！?p> “平林漠漠煙如織?！?p> “織？”女子沒想出能接什么句子，不得不停頓下來，“好不容易接了這么長……”
“殿下，五公主來了?！边@時候，書房外一名侍衛(wèi)通報道。
書房內(nèi)的男子正是易國景皇與貴妃所生的第二子，岫遠。而女子則是景皇的妹妹鏡公主的女兒、岫遠青梅竹馬的表妹，孫酌酌。兩人一個月前剛成親。
“知道了。請她直接來這兒吧。”二皇子岫遠說道。
“二哥，表姐！”不多時，一個紫衣少女從院中走進了書房。
“琇燕，今天怎么有空過來了？”孫酌酌欣喜道。
“來看看二哥和二嫂新婚燕爾否呀?！?p> “鬼靈精！”岫遠說著，在少女鼻尖點了一下。而孫酌酌在聽到“二嫂”兩字時，臉?biāo)查g羞紅了。
“你們剛剛在做什么？”
“對詩?！?p> “這個好。過兩月中秋擺宴的時候，咱們玩這個就好啦！”
“隨你，父皇還不是什么都聽你的?！贬哆h寵溺地看著琇燕——景皇的掌上明珠、自己的胞妹，說道。
“你怎么和母妃說的一樣……”琇燕說到一半，輕咬下唇，欲言又止。
“母妃又讓你幫她傳話么？”岫遠面上仍保持著淡淡的笑容，說道，“無非就是希望我得到那個位子罷了。”
“你都猜到了啊，那我就直說了。你應(yīng)該知道這次征戰(zhàn)孤國的人是舒太傅的大公子舒右吧？”
“嗯?！?p> “母妃讓我問你，還記不記得舒太傅和皇后的關(guān)系，又記不記得舒三公子和九妹的婚約?！?p> “我知道……皇后和舒太傅自幼相識、一起長大，那份交情足以讓舒太傅支持大哥或者四弟登位。另外，十弟雖然年幼，可是父皇身體還健朗，若是這幾年里父皇找回九妹，履行當(dāng)年的婚約，舒家轉(zhuǎn)而支持蔓妃和十弟也不一定?！?p> “所以母妃說……這次一定不能讓舒右全勝而歸，即便是勝了，也決不能讓他掌握軍心?！?p> “……”岫遠聞言，沉默地垂下了目光。
“遠哥?！睂O酌酌輕輕叫道。
岫遠和孫酌酌對視一眼，看到她眼中的理解，內(nèi)心的痛苦瞬間化作了如水的柔情。
這時候，琇燕看見了桌案上岫遠和孫酌酌寫的字，順著前八個字很容易猜出了整句話是什么，她頓時明白岫遠志不在此：
“帶月荷鋤歸，但使愿……無違？讓母妃看見，她不知道得多生氣?！?p> “酌酌，剛才的‘織’你不是沒有對上來么？我想出了一個同音的：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贬哆h邊說邊望向窗外，眉間不覺染上了一抹憂愁，停頓半響，方才再次開口，“琇燕，轉(zhuǎn)告母妃，我答應(yīng)她的事……會做到?！?p> “好。那我這就回宮?！爆L燕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輕聲道，“二哥……對不起。”
“傻丫頭，該道歉的是我。讓你夾在我們之間為難了。”
琇燕想說些什么，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很快沖出房門跑到了花園中。
“公主！”
“長鷹？不是讓你在前面等我嗎，你怎么一直守在這兒？”
“屬下答應(yīng)過皇上，不會離開公主超過五十丈。”琇燕的貼身侍衛(wèi)長鷹恭敬道。
“是怕我像九妹一樣失蹤嗎……這個承諾從我七歲那年開始，你已經(jīng)遵守了七年。如今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對屬下來說，這不只是一個承諾?！遍L鷹言語間竟有些許的執(zhí)拗。
“那是什么？”
“……屬下十二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公主，從那天起公主就是屬下尊貴的主人，亦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使沒有皇上的吩咐，屬下也會守在公主身邊?！?p> “為了生命中重要的人，什么樣的事都可以做嗎？”琇燕聞言看向長鷹道。
“只要是公主希望的，屬下都會盡力完成?！?p> “那么……因為母妃是二哥生命里重要的人，所以無論二哥喜不喜歡，他都會努力實現(xiàn)母妃的愿望，是不是？”
“主子們的事，屬下不便多言?！?p> “如果是我呢？”琇燕凝視著長鷹的眼睛，追問道，“如果母妃為了二哥，讓我嫁給我不愿嫁的人，我也應(yīng)該照她說的做嗎？”
“……”長鷹垂下目光，陷入了沉默。
“你是一個大傻瓜！”琇燕生氣地對長鷹喊道，還未來得及發(fā)現(xiàn)長鷹緊緊攥住的雙拳，就轉(zhuǎn)身跑掉了。
這一次，只有這一次，長鷹沒有立即追上去，他站在原地，內(nèi)心起伏不已，直到把嘴唇咬得泛白、把指甲掐入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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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申時，易國邊郡一間酒樓中——
關(guān)沭和嬋兒坐在酒樓一層角落處的一張桌子旁，一邊品茶，一邊悄悄注視著相隔兩個空桌、坐在另一角落的三名男子。
“很可疑?！眿葍阂灰u水色長裙、面帶青紗，喃喃說道。
“是啊，這邊郡戰(zhàn)事將起，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是看他們的樣子，卻是匆匆趕路數(shù)日來此。”關(guān)沭輕輕頷首道。
“你看他們是什么人？”
“不是江湖中人，但身手不凡，尤其是中間那個人……”
“如果你說他們不是江湖中人，那就一定不是了?！眿葍簩﹃P(guān)沭的眼力絕對信任，說道。
“我比較在意的是那個包袱?！标P(guān)沭說話間，視線已從中間那名男子放置在手邊的長超過三尺、寬約九寸的包袱上輕輕掃過，“那個尺寸讓我想起某一樣?xùn)|西?！?p> “我有點擔(dān)心，他們不會是沖著我叔叔來的吧？你說過，如今易國皇室各勢力復(fù)雜，和朝中大臣之間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那么要想知道他們此行是什么目的，就得先查清他們是哪一勢力的人呢?！?p> “不錯。”
“小二，結(jié)賬?！边@時候，中間那名男子左邊的男子喊道。
“他們準(zhǔn)備動身了，我們跟上去吧？”嬋兒看向關(guān)沭。
“你留在這等我。”關(guān)沭說，“在你回孤國之前，不能節(jié)外生枝。”
“可是……”
“好了，聽話。我一個人就是逃跑也方便一些不是么？”
“你還有心思說笑！”
“小二?！毖垡娔侨艘央x開，關(guān)沭隨即招呼小二過來，掏出一錠銀子對他說道，“給我們一間清靜的雅間，來桌清淡點的酒菜，我回來之前別讓人去打擾這位姑娘。”
“是，您放心。姑娘，樓上請。”
“那你自己小心。”嬋兒囑咐關(guān)沭道。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