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十初將母女倆放置在地鋪上,而后靜悄悄地站在燭火照不到的角落,生怕發(fā)出一點動靜,吵醒了昏睡中的兩人。
鐵匠徑直回到床榻之上,盤膝而坐,一言不發(fā)。
只是簡十初總覺得鐵匠嘴角似乎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刺人眼球。
屋內重新變得安靜,除了地上多了一對母女,似乎什么都沒變過。
死一般的寂靜。
燭火搖曳,照得簡十初臉龐忽明忽暗。
他內心有一種異樣的復雜情緒,如野草一般瘋長,直至成為遮天蔽日的大樹,覆蓋了整個心田。
那是對于自身生還的竊喜,也是茍且偷生后的羞愧。
兩種情緒,一明一暗,在簡十初內心纏繞,令他的身體如烈火灼身般熾熱起來。
若是換在白天,滿臉通紅的簡十初一定會被以為是病了。
為了緩解這詭異的氣氛,他率先輕聲開口,“前輩,一品在三品面前有自保之力嗎?”
鐵匠雙眼微微露出一條縫隙,“必死無疑?!?p> 說完,鐵匠嘴角弧度看起來越發(fā)明顯。
聽到鐵匠的回答,角落中似乎有人舒了一口長氣,但又似乎只是門窗沒關緊漏了風。
兩句話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簡十初目光從木桌轉移到木凳,又從木凳轉移到屏風,最后從屏風轉移到地上一頂眼熟的小高帽上。
這頂小高帽令簡十初又想到了某個不愿在此刻想起的人。
他喉結動了動,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但干枯的嘴中連一點唾沫都沒有。
內心掙扎了一番,簡十初還是悄悄挪步上前,拾起小高帽,準備放到母女倆床邊。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隨著小高帽被拾起,燭火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其內如螞蟻般大小的一個個文字。
好奇之下,他借著燈光湊近細看,只見其上一篇篇緊湊的文字——
“桂花糕
糯米粉二,粳米粉一,糖一,油、糖桂花各適量。
將糯、粳米粉篩一下,加糖,用清水揉拌均勻。
將拌揉透的糕粉上籠蒸約一刻鐘。
后將糕粉用濕紗布包住,不斷翻撳,揉捏,直至肯面光滑,糕粉細膩。
再將糕粉撳平,拉成長條,抹上油,撒上曬干后的桂花,切成長方塊即成?!?p> “綠豆糕
脫皮綠豆洗凈,用水泡一夜,濾干水分進鍋隔水蒸兩刻鐘。。。。。?!?p> “涼糕
。。。。。。”
鐵匠發(fā)現(xiàn)簡十初愣在原地,好奇問道:“一頂帽子,有什么奇特的嗎?”
簡十初摩挲著手中的小高帽,回復道:“帽子內側好像記載了一些糕點的做法?!?p> 鐵匠輕咦了一聲,左手一伸,小高帽已招至手中。
鐵匠摸了摸小高帽的皮質,又將小高帽里側外翻,略微掃了一眼,“怪不得他家的糕點口味不錯,竟想不到真是祖?zhèn)鞯姆阶?。這皮子還是北地兇獸的,雖說只是最低級兇獸的一塊邊角料,可看年頭,少說也有五六十年了?!?p> 說完,鐵匠將小高帽隨手一拋,穩(wěn)穩(wěn)丟到了婦人手中,“自己擋著鬼物,讓老婆孩子先走,還不忘把祖?zhèn)鞯氖炙噦飨氯?。上對的起祖宗,下對的起子孫,倒是條漢子。”
最后五個字仿佛重錘般抨擊在簡十初心頭,將某些東西砸了個七零八落。
猶豫再三,簡十初掏出了懷中符箓,“前輩,若我拿著此物,可以在三品手中自保嗎?”
“咦?”鐵匠匪夷所思地打量著簡十初手中符箓,“你這東西哪來的?”
“朋友送的。”
“朋友送的?你可知道此物價值?此符紙乃珍品中的珍品,用來制作高階符箓都綽綽有余。現(xiàn)在雖說做成了極品低階符箓,只有二品的全力一擊,可妙在不拘于修為,凡人持之都可用出。不過這么做,實在是暴殄天物?!?p> 鐵匠玩味地看著簡十初,“此物一看就是大師所作,拿出去至少能夠換你一二品修煉所需的資源,你可想好了?”
雖然不明白高階符箓所用符紙的價值,但看到堂堂一個地境都面露驚訝的表情,簡十初已經能夠想象的出此物的珍惜。
但他此刻只是遺憾此符箓還僅僅只是個低階,若是鐵匠口中所言的高階符箓。。。。。。
“前輩,二品全力一擊,是否能重傷三品?”簡十初呼吸急促地問道。
鐵匠此時已經收了笑容,一本正經,“若打在要害,莫說重傷,直接殺了都行??沙潜旧砭碗y以動彈,否則哪會有這種白癡三品,站在原地給你用一張符箓打?!?p> 聞言,簡十初神色變化不定,“那這么說,持有此符箓,只能令對方心生忌憚?!?p> 臉上掙扎之色變化不停,簡十初深吸一口氣,向鐵匠行了一禮,扭頭就欲出門。
但剛一有所動作,他就感覺到渾身上下被一股無名巨力禁錮在原地。
“前輩!”簡十初驚呼。
鐵匠玩味地看著簡十初,仿佛初次見到了這樣好笑的事情,“你可想好了,你是一品,那小鬼是個三品。雖說你有此符箓在手,可十有八九沒啥作用。大好的前程在你面前,為了個凡人,值得嗎?”
“我不知道?!焙喪鯋灺暬卮鸬?,“我只知道那攤主為了妻女,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這婦人,如果沒有了丈夫,孤獨一人帶著孩子,會怎么樣?這孩子,從小沒了父親,又會怎么樣?”
“治安隊的那些兄弟,我還沒來得及熟悉,他們就都沒了?!?p> “我也知道我這樣做很傻,我怕死,我真的不想去,可我不知道明早怎么面對這母女倆?!?p> “如果這個婦人問我,我為什么不去救她丈夫,我怎么回答?”
“如果這個小姑娘問我,她阿爹去哪兒了,我怎么回答?”
一句接著一句,不斷從簡十初口中蹦出,越說到后面,每一句話的音量就越大。
到最后,簡十初以近乎咆哮的方式吼出了最后幾句話,仿佛要通過這種方式將自己心中的矛盾發(fā)泄出來。
“來一趟瀟灑了一回,大不了死回去!”
“你憑什么攔我?就憑你是個所謂的地境嗎?”
說完這些,簡十初奮力掙扎,仿佛頂著高壓水槍一樣,以極慢的動作向門外一步步挪動。
似乎感受到了簡十初心意已決,無名巨力驟然消散。
簡十初一個踉蹌跌出門外,但隨即一腳踏地穩(wěn)住了身形,而后頭也不回地沖入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