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成婚之后,鮮少出門。因隋鶯的緣故時不時的要去邊關(guān)幫人族排災(zāi)除祟。
這三年來,倒是柳遷擔(dān)了不少職務(wù)。不知何時被天帝盯住了他,馬上派人接他上天做官了。
柳遷本想一口回絕,可被柳黜訓(xùn)了一頓。
“你整日里沾花惹草,天天下界逛妓院!活了兩百多年了,一點長進(jìn)都沒有!看看你大哥!你也不知道學(xué)著點。天帝讓你去,你就去,再敢不聽話。仔細(xì)我打斷你的腿!”
這不,他爹生氣了。他還敢不去?
這一去三五年不曾回家。
晨姥身邊沒了柳遷,她難過極了。柳遷在時天天同狐貍來她這講些人間的故事。
二人常常因為意見不合,爭論起來。狐貍說不過柳遷,就把蕭正峰叫來。
他們一吵,這狐貍洞別提多熱鬧了。
隋鶯端著湯藥踏進(jìn)洞中。服侍著晨姥喝藥。
晨姥耍小性子,推開藥碗:“太苦,倒了罷。”
隋鶯如往日一般,哄著她:“姥姥,可是想讓阿遷來喂你?還是讓笙笙來喂你?亦或者是阿峰?”
晨姥不肯喝藥,搬出他們是有奇效。
晨姥奪過藥碗,一口干了:“別提那三個。還好他們不在,回回來我洞中,不得消停?!?p> 隋鶯笑道:“還不是姥姥慣的?!?p> 晨姥道:“你這孩子學(xué)壞了,都會拿他們來威脅我了?!?p> 隋鶯收拾好碗碟,放置遠(yuǎn)處石桌上。來到床邊替她蓋好被子:“只有他們出馬,您才聽話啊?!?p> 晨姥哈哈大笑:“我也是沒辦法,他們脾氣太爆。我爭不過,說一句他們有十句來等著?!?p> 撫著隋鶯的手:“還是你氣性好,知書識禮。幫著你婆婆料理事來也是妥當(dāng)?!?p> 隋鶯低下頭,回道:“我自小處在宮中,雖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卻不大有人關(guān)心照料。來了此處,公婆善待,兄妹和睦。我沒什么能做到,只得為大家分些憂愁罷了。”
這是實話。她堂堂嫡出公主,嫁入云臺山算是下嫁。隋鶯平日待人親近,是云臺山眾所皆知的大好人。
晨姥拍她的手:“你不必謙虛。整日親自來服侍我,真是難為你了。”
隋鶯駁道:“這是哪里的話。莫非姥姥與我生分了。”
不知何時,柳毅來了:“姥姥是心疼夫人,怎會與你生分了?!?p> 床上二人看向他,晨姥招手讓他過來:“我不肯吃藥,她在與我說笑呢。”
隋鶯道:“夫君今日怎么沒帶著亦卿一起。”
柳毅來之前找了,可這團(tuán)子不知鉆哪去了。死活沒找到,他就自己來了。
柳毅挨著隋鶯坐下:“小崽子不知去哪頑皮了。”
不用猜,大家心中有了大概。不是去妖街上吹牛,就是在藏書寶閣里亂竄。
若都不是,定是狐貍帶著他去哪玩了。
晨姥道:“讓他去吧,孩子還小總是貪玩些。”
頓了片刻,晨姥指著窗邊桌上一個長木盒:“毅兒,把那木盒拿來。”
柳毅起身照做,拍了拍盒子上的灰,遞給姥姥。
晨姥接過盒子打開:“姥姥有好東西給你們?!?p> 長盒中是一把銹跡斑斑的紅劍。
遞給柳毅,悠悠道:“這劍是上古燕氏名將所佩。放的時間久了,都生銹了。把它丟進(jìn)湖畔泡上三天,當(dāng)能以血化劍。毅兒好生鉆研,應(yīng)當(dāng)還有很多招式姥姥都忘了?!?p> 柳毅接過,還在反應(yīng)。
她掏出一把羽扇道:“給阿遷的,同你的一樣。務(wù)必讓他好生研習(xí)?!?p> 柳毅道:“孫兒會的?!?p> 接著,又從里拿出一對玉佩。
給隋鶯帶上一個:“這是三千年前燕族圣女大人之物。你與亦卿各佩一塊,可保平安?!?p> 晨姥的這番行為,像是在托付后事。隋鶯顫巍接過,心中發(fā)堵??傆X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
先是應(yīng)道:“多謝姥姥?!?p> 晨姥完成了囑咐,沒了力氣。
倚在靠枕上:“傻孩子,跟姥姥客氣什么?!?p> 隋鶯緊握她的手。她閉著眼道:“昨夜我做了個夢。夢到我姐姐了,她還是那么漂亮。”
隋鶯曾聽狐貍說起過。晨姥口中的這位姐姐,是千年前去了的圣女。也就是她手中玉佩曾經(jīng)的主人。
晨姥接著道:“剛遇她時,我才五歲大。是被她撿回家當(dāng)妹妹養(yǎng)的。我記得那天是一個大雪天,她一襲紅袍來到我身前。
替我捂手,對我說:“可憐的小家伙,跟姐姐走吧?!?p> 我當(dāng)時一口應(yīng)了,從此跟在她身后。
她教我習(xí)武,為我梳頭。說我是她撿過最漂亮的小狐貍。
我跟她說:“姐姐才是最漂亮的狐貍!”
自此我們成了姐妹,她撿了許許多多被拋棄的小妖怪。我們在云臺山天天跟著她練劍,識字。
我大了些,她開始教我處理政事?!?p> 到此處,晨姥笑了:“可是姥姥笨啊,學(xué)了幾個月才學(xué)會一點。姐姐有一位愛人,姐姐忙,便由他來教我。
他也是個好人,對我好,對姐姐更好。我們都盼著他們快結(jié)了婚,給我們生幾個侄兒玩玩。
這段時間姐姐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
又過了些年,也是在冬日。這年的冬天來的太突然了,奇冷無比。
姐姐從外帶回了一只小狐貍。是個小男孩??靸鏊懒?,我看見他就如看見當(dāng)年的我一樣。
姐姐忙,我替姐姐照顧他。姐姐也時常來看望他,對他同對我一般。
什么事都親力親為。有一瞬,我覺得我在姐姐心中的位置被這個小男狐貍給替代了。
我不開心,找姐姐發(fā)脾氣。我說:“姐姐!你怎么對他那么好!”
姐姐笑著,摸著我的腦袋。
她說:“因為他跟小晨一樣招人喜歡啊!但是姐姐還是最疼小晨,小晨以后要跟姐姐一樣,多多照顧弟弟妹妹們。知道嗎?”
從那天以后,姐姐越發(fā)忙了。少時三月不見,多則一年不歸。
我兒時聽話,白日學(xué)著批折子,晚上幫她照看小妖們。
可把我忙壞了。
過了一年兩個月零十三天。姐姐終于回來了??伤裆珔s是不好看,面對我還強(qiáng)擠笑容。
她說:“小晨乖,姐姐明日要去除祟。不知能否平安歸來,若我明日此時還沒回來。你要替姐姐守好云臺山,護(hù)好弟弟妹妹們。”
我不知道說什么,只好點頭:“姐姐,我知道了。我會聽話的,我已經(jīng)批了五千三百二十一本折子了!
阿星也聽話,會幫我照看弟弟妹妹們了。姐姐……你明天回來,我們大家給你唱歌聽,好不好?”
姐姐抱著我哭了好一陣,那天我沒見到大哥哥。
我想哥哥一定很難過,但是我又想哥哥一定會護(hù)好姐姐。
我不眠不休等了三天,姐姐沒回來。回來的是哥哥。
哥哥哭的好大聲,我抱著哥哥一塊哭??稍僭趺纯?,姐姐也回不來了。
哥哥是一方地界的領(lǐng)頭者,他也忙。得空了就來看看我們,陪我們下棋,聊天,練劍。
仿佛回到了姐姐在的時候?!?p> 晨姥一下子說了太多話,唇色發(fā)白。
隋鶯替她擦淚,柳毅替隋鶯擦。
隋鶯遞了碗茶給她道:“果真是千年傳頌一代奇圣女?!?p> 姥姥喝了茶,笑道:“是啊。這么好的人,就死了。昨夜,姐姐來尋我了,我想跟她去了?!?p> 隋鶯才剛干了眼淚,這下又哭起來:“姥姥!你胡說什么!你不準(zhǔn)跟去,你得留下?!?p> 晨姥卻是笑得開心:“傻孩子,哭什么。我本在那年冬天就走了的,活了這么些日子,膩了?!?p> 隋鶯泣不成聲,趴在她懷中:“好好的怎么就說起這些來了?!?p> 柳毅急忙傳了音,讓眾人趕來。才傳給了白湫,是他舅舅。
晨姥喝了一聲:“毅兒!不可!又不是什么大事,別讓他們來。有你們陪著我就夠了。”
聞言,一向剛毅的大公子,落了淚。聽話的沒有傳音。
柳毅說不出話,低著頭。
晨姥睜眼,看向洞外那顆千年槐樹。
正午的陽光直直照下。如今是春夏交際的季節(jié)。
不冷不燥,光線照的人舒服。
她在床榻上,就這樣看著。仿佛看到了姐姐和大哥哥。他們兩個圍著槐樹跑啊跑,真是開心。
大哥哥牽著姐姐的手,沖她喊:“小晨!快來!”
她不自覺道:“等等我……就來了…………”
她終是去跟姐姐團(tuán)圓了。笑著閉上眼睛。陽光也偏心,照了照她的臉頰,外頭刮起一陣清風(fēng)。
是同她姐姐一般溫柔的清風(fēng)。大槐樹上的迎春花盡數(shù)飄進(jìn)洞中。在她身邊轉(zhuǎn)了幾圈,為她送行。
姥姥所在的狐貍洞名為扶光。正是太陽的意思。
扶光洞中,剩下柳毅夫婦互擁哭泣。
方才傳音,只傳給了白湫。
此時白湫趕來,聽到二人哭聲,他明白了原委。三人商量著,還是將眾人叫來。先把姥姥的后事安排了為好。
柳遷聽到傳音,即刻從凡界趕往天上。因公務(wù)在身,他需得向天帝說明才可回山。
蕭正峰帶著狐貍,團(tuán)子直直往這兒趕。
狐帝狐后在邊關(guān)探查邪祟,聞訊也匆忙趕回。
此時云臺山的重心在白湫身上,雖狐貍?cè)穗x的近,很快就到了。
可小輩哪懂這喪事之儀,唯一能幫到忙的只有隋鶯。
隋鶯收了淚,同白湫來到大殿吩咐下人。
白湫道:“且速速派人去縫制白綾,姥姥辛苦一輩子,也該走的風(fēng)光些?!?p> “姥姥不喜奢華,棺木要黑楠木的。做的寬敞些?!?p> “雞鴨魚肉一律祭品通通不要。換成云臺山最好的瓜果來。”
“姥姥喝不慣酒,備果酒?!?p> ……………………
白湫發(fā)話,隋鶯分派下人。她沒有多余的時間來哭喪,只想把晨姥的身后事辦的風(fēng)光,無缺。
眾人各司其職,扶光洞中。團(tuán)子哭了一陣,累得睡著。連云抱著他回自己洞中。
蕭正峰與狐貍額間系著白綾,目光渙散。狐貍哭不動了,就趴在姥姥身邊,跟她說說話。即使她一直不理自己,她也是笑著。
“姥姥。如今凡界一派盛世,可熱鬧了,我想著幾時你好了。我?guī)阋黄鹑タ纯???纯词ヅ戳诵悦鼡Q來的盛世?!?p> 晨姥如何回她?
狐貍又道:“你總說我跟二哥脾氣差,你不也是。前日吃了你一塊點心,今日你就鬧別扭不理笙笙了。姥姥真是個小氣鬼!”
罷了,又哭起來。
“姥姥,你快……醒醒啊……”
蕭正峰又是傷心心疼。從背后抱著她,輕揉她的頭:“乖。姥姥只是去找她姐姐了。莫要再難過?!?p> 折騰到了大半夜,終于將所有需籌備的物品準(zhǔn)備齊了。
白湫與隋鶯匆匆趕回扶光洞。
柳遷立在洞口,遲遲不敢進(jìn)去。
柳毅勸他,他毫無反應(yīng)。
隋鶯道:“再不進(jìn)去看看,就沒機(jī)會了。”
白湫附和道:“總不能一直拖著她老人家。早些進(jìn)了棺中,讓她好好睡一覺罷。”
柳遷邁著步子,神魂落魄。榻邊是狐貍和蕭正峰。
柳遷來到床前,“咚!”雙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他自道:“七歲那年,我惹了禍。阿爹要打死我,您將我護(hù)著。
十一歲那年我調(diào)皮,摔壞了您最喜歡的杯盞。您說我沒傷到就好。
百歲生日,您身體不好。卻將救命丹藥給了我。
如今阿遷出息了,長大了,能照顧您了。您怎么就走了?
為何不再等等我?”
…………
狐貍撲到柳遷懷中:“二哥!姥姥再也不理我們了!她是小氣鬼!小氣鬼!”
柳遷回抱著她,雙雙悶在彼此懷中。
柳毅大柳遷一百歲。柳遷長狐貍十幾年。他們孩童時常常在一處搗亂。
回回柳黜要教訓(xùn)他們,他們默契十足,都來找晨姥。
姥姥亦寵了他們幾個兩百余年。故,晨姥死去,他們久久不能接受。
但再不接受,這也是事實。哭喪過后,柳黜,白椿趕來。親自將姥姥送入棺。
于明日正午葬在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