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其四 追趕

　　殷紅的朝霞籠罩著雙生之城，往日徹夜喧鬧的上城區(qū)此時(shí)異常安靜。

　　一艘并不華貴的小畫舫緩緩隨流而下，穿過肅穆的勾欄瓦舍、酒樓戲院，離開了上城區(qū)，停在一處靠近王宮的碼頭。

　　船艙打開了，艾洛從中走出來。

　　一個(gè)有些瘦弱的青衣少女此時(shí)正挽著他的手臂扭捏著，似戀戀不舍地告別。

　　艾洛溫柔地為她整理凌亂的衣襟，笑道：“蘭娜，想必卡爾今日是要提前啟程了，我作為兄長，自然是要去送送他們的，不如這次，你隨我一同去送。”

　　被稱作蘭娜的少女先是驚訝了一瞬間，隨即清脆的笑了出來：“嘻，殿下有此好意，蘭娜深感欣喜，只是…”她的表情又消沉下去，“只是，是諜子之流，恐怕見不得太陽光輝…”

　　“欸，無妨，我為你準(zhǔn)備了王妃冠服，穿上之后，誰敢質(zhì)疑你的身份？我既已許諾娶你做妃，又豈會讓你一直見不得光呢？”艾洛摸摸蘭娜的頭頂，牽起她的手腕，帶她一同出了船艙，“隨我回宮去吧?！?p>　　“妾身，遵命！”蘭娜拜謝過艾洛，隨他一同下了畫舫。

　　“嘩啦——”一道紅白色的倩影從上城區(qū)而來，一腳在畫舫頂上踏過，高高飛起，呼吸間落在王城墻頭。

　　她回頭看了眼依偎在艾洛身側(cè)走向王城的蘭娜，他們身后的畫舫正微微搖晃著。

　　“艾莉？”艾洛看見了墻頭的倩影，那人渾身是血，原本純白的罩袍和斗笠都染上血污變成了紅白相間的樣子。

　　“北門?！卑蚶淅渌ο乱粋€(gè)詞，轉(zhuǎn)身跳下墻頭消失在王宮中。

　　蘭娜低著頭，弱弱的問艾洛：“原來昨夜…是公主殿下？”

　　“嗯，是艾莉，拜她所賜，你也終于不用在上城區(qū)做暗樁了，你該好好謝過她，知道嗎?！卑逵置m娜的頭頂，笑著說。

　　蘭娜俯首稱是，又回頭看看已經(jīng)停止搖晃的畫舫，感嘆道：“其一言一行能牽動(dòng)國運(yùn)，其舉手投足若千鈞之重，可踏過船上卻連水波都未泛起，公主殿下真的還沒有越過天門而成仙嗎？”

　　“是啊…雖然一般的天門境是比不了她的，但比起仙人，即便是她恐怕也還差很多，修行之路道阻且長啊?！卑蹇嘈?，拉拉蘭娜的手，“走快些，我這對弟妹，可不會等我。”

　　艾洛拉起蘭娜加快速度，后者嗔怪一聲，踉蹌跟上，竟也腳步如風(fēng)。

　　兩人以上等武者才有的速度穿過或?qū)捇蛘?，曲直變化如迷宮的宮道與回廊，終于來到東宮坊屬于艾洛的小院。

　　此時(shí)，為蘭娜梳洗換裝的侍女早已等候在房內(nèi)。

　　“你去吧?！卑逯噶酥阜块T，看著蘭娜再次拜謝后走入其中。

　　艾洛轉(zhuǎn)身跳上屋頂面向東方，隔著一條宮道的對面，那兩間承載了無數(shù)回憶的小院已經(jīng)人去樓空。

　　太陽驅(qū)散晨霧，王宮的彩色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張開雙臂迎接陽光照射，然后閉眼觀想，陽光剎那間開始變得灼熱，如劍芒般穿過艾洛的身體，沒有半點(diǎn)停留。

　　艾洛默念劍譜上的口訣，開始嘗試留住穿過身體的陽光。

　　「大日耀耀，其火有光。照吾面兮，清吾靈臺。大日烈烈，其炎有德。焚吾身兮，滌吾魂軀。大日…」

　　“唔…呃…”

　　灼痛從心臟處生發(fā)，一團(tuán)烈焰突然出現(xiàn)，由胸腔向全身蔓延。艾洛咬牙堅(jiān)持了半刻便已到極限，只能睜開眼停止了觀想。

　　這本來是每日的例行練習(xí)，昨天朝會至今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攪得他心中焦躁，一種急于追趕先行者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fù)，竟然被穿過身體的陽光直接點(diǎn)燃，化作心火焚燒全身。

　　即便已經(jīng)停止觀想，艾洛身中的烈焰也未見褪去，他重又躍入院中，躲在屋檐下陰影處，盤膝而座，再次閉眼，開始觀想二十四月中的凝之月。

　　一輪皎潔冰寒的紫色巨月在艾洛腦海中漸漸顯化，隨后沿著經(jīng)絡(luò)游走，月華所照之處，烈焰盡數(shù)熄滅。

　　當(dāng)最后一處烈焰消失，艾洛睜開眼，長舒一口氣。

　　此時(shí)蘭娜梳洗換裝完畢，正擔(dān)憂的看著坐地調(diào)息的艾洛：“殿下？”

　　“賢者說，以太陰光華滅心火，能防止入魔…讓你見笑了?！卑迤鹕?，滿臉惆悵，“這方面，艾莉與我都是受了賢者指導(dǎo)，可艾莉一點(diǎn)就通，只短短三日，已經(jīng)能采攝陰陽燒煉自身，從而踏入天門之境，而我卻…”

　　凝之月是二十四月中最大的，因此也被雙生之國人稱為太陰。

　　“殿下不必?fù)?dān)憂，若忙于追趕，或許反而急火攻心，致使陰陽失衡，此番二位殿下西行，也算是隱去了您迫切追趕的標(biāo)桿，想必對于修行而言是極有益處的。”

　　蘭娜一番勸諫，誠懇萬分，艾洛聽后心中郁悶頓時(shí)消散，點(diǎn)頭道：“是我急躁了，愛妃所言極是——天門境雖仍是凡人，但也不是想入就能入的?！?p>　　他說著，認(rèn)真打量起蘭娜現(xiàn)在的樣子，不自覺眉毛微挑。

　　蘭娜一頭青黑色長發(fā)已經(jīng)梳成發(fā)髻，那張精致的臉上濃妝淡抹，金銀珠釵、彩繪玉冠、寶石耳墜、丹青內(nèi)襯外披神鳥織錦，集于一身，盡顯華貴之態(tài)。

　　見到艾洛開始打量自己，蘭娜莞爾一笑，微微屈膝施了一個(gè)萬福禮，溫文爾雅的王妃氣質(zhì)頓時(shí)如輝光包裹了她周身。

　　艾洛雙眼放光，喜道：“愛妃今日甚是美麗，我心喜不自勝?，F(xiàn)在，誰能想到，這身著華服的少女，在數(shù)刻鐘之前還是一個(gè)隱于畫舫勾欄之間的暗諜？”

　　艾洛回憶起他與蘭娜初見的那個(gè)夜晚。

　　那時(shí)不過十歲的他被黑王庭的刺客逼到了絕路，他不愿死在刺客刀下，于是一頭扎進(jìn)深秋時(shí)節(jié)冰冷的河水中。

　　他潛水逆流而上，很快便冷得失去了意識，再醒來就已經(jīng)在一座樓船的臥房里，陪侍一旁的，就是年僅六歲的蘭娜。

　　蘭娜說，她的母親是這船上的花魁，父親據(jù)說是武功高深的大刺客，但她從未見過。

　　艾洛在船上躲了五日，蘭娜也就陪伴了他五日，二人就此相熟。

　　那之后，黑白兩個(gè)王庭的人幾乎同時(shí)找到了他，樓船在雙方大打出手后沉沒，艾洛被救回宮中，而蘭娜不知所蹤。

　　五年前，再見到蘭娜時(shí)，她已經(jīng)是偽裝成乞丐的黑庭刺客了…

　　“你今日之后便留在宮中，不必在外奔波了?！卑迨栈厮季w，對蘭娜說。

　　“妾身惶恐，若殿下它日有需，蘭娜仍愿奔赴?！碧m娜拜謝艾洛。

　　艾洛笑的更燦爛了，他又伸手想摸蘭娜的頭頂，可是蘭娜此時(shí)滿頭的首飾讓他無處下手，他只好搖搖頭，再次牽起蘭娜，說：“走吧，去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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