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電閃雷鳴，嘩嘩嘩的雨滴似不要錢一般的用力洗刷窗外的玻璃，發(fā)出“框當框當”的聲音，惹的不少人捂上耳朵，鉆進了被窩里。

　　床上的少女卻絲毫沒有睡意，她就那樣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聽著客廳里幾人的對話。

　　“墨羽孟咋還沒有走呢？大過年的，連家都不回！越長大越不像話了?！迸?，這道低沉中夾雜著氣憤和惱怒的聲音應該是她小舅的。盡管從小到大，除了場面話，他們倆也沒說過幾句話，但他總喜歡用這種長輩式的口吻教訓或者指責她。

　　*

　　幾天前也是，墨羽孟心血來潮去她小舅家小住了一陣。

　　第一天，因為廁所里馬桶的按鈕沒有彈起導致馬桶多流了一會兒水而被罵了一頓。理由是都給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聽，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是吧？

　　其實當時墨羽孟就想懟回去，但畢竟在別人家做客，不好和主人撕起來。她只能在心中默默腹誹：“是啊，您都說了幾遍了，從我還在上小學就開始說了，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上大學了還在說，也沒見您找個修馬桶的修一修。有錢買名牌，沒錢修馬桶，呵呵呵。不過，您們家這馬桶，也忒不爭氣了吧，動不動堵一波，找個人修一修有這么難嗎?”

　　剩下的幾天，墨羽孟用了十二分精力去對待馬桶，總算沒再出現(xiàn)類似的事情?？删o接著，幺蛾子又出現(xiàn)了。

　　事情發(fā)生在第二天，起因是墨羽孟用水龍頭洗臉，然后被狠狠說了一頓，來了個兩堂會審，一旁的表弟倒是啥話也沒說，但看著墨羽孟的表情也是一臉的不贊同。

　　墨羽孟剛開始很懵，繼而反應過來他們在說什么后嘴角一抽，回想剛才洗臉時用的水流，不過普通的中性筆筆桿般粗細，咋就浪費了？再說這洗手池的水又不是連著下水道，而是連著自家的桶，她洗完臉的水還能沖馬桶什么的，咋就浪費了？而且在學校時，大家也都是這樣做的??！

　　墨羽孟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替自己辯解道：“可是我只擰了一點點，水流就那么一點點啊……”

　　她還沒說完，就被小舅媽打斷了，她沒好氣地開口：“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你知道水費有多貴嗎？就你剛才，已經(jīng)把一毛錢浪費了！……”

　　墨羽孟突然有點無地自容，同時也有些納悶，怎么花一千塊錢買一件外套時您不心疼呢？

　　墨羽孟不懂，墨羽孟不明白，墨羽孟覺得這么多年念的書白學了，她竟然理解不了這家人的奇奇怪怪的腦回路。

　　墨羽孟坐在沙發(fā)上發(fā)起了呆，思索著自己要不要離開。

　　腦海里，兩個小人苦苦相爭。

　　白衣服的小人說：“別回去吧。最近快過年了，家里人都開始做年貨了，只有這里還清清靜靜的，能學進去。”

　　黑衣服的小人也不甘示弱，踢了白衣服的小人一腳，怒氣沖沖地反駁道：“人家壓根不歡迎你住，你還死皮賴臉地賴在別人家，哼~”

　　白衣服的小人被踢了一腳也弱弱的不敢反抗，只能弱弱地悄悄說：“可是這房子也不是他們的??！這是外公的，外公才不會不歡迎我呢~”

　　白衣服的小人似乎特別委屈，她窩在角落里，用力把自己縮成一團，然后雙手環(huán)住膝蓋，一把把腦袋埋了進去，嗚嗚嗚地抽泣了起來。

　　墨羽孟似乎也被白衣服小人感染，鼻子一酸，眼前立刻變得霧蒙蒙的，再反應過來，就感覺到一抹滾燙在臉頰劃過，留下的卻是絲絲涼意。

　　“外公外公……”她只能在心底默默呼喚，就連哭聲都狠狠壓抑住。因為從小爸爸媽媽就告訴她說，哭泣不好。

　　半晌，哭聲再也壓抑不住。她只能把頭埋進松軟的被子里，借被子的阻隔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發(fā)泄后，她感覺神清氣爽的，也認真地下了決定，她五天后就離開，這些天她會乖乖的。加油，墨羽孟！她在心底暗暗給自己打氣。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心里思索好了如果他們問起自己的眼圈為什么是紅的時她的回答?？勺屗闪艘豢跉庥蛛[隱有些失落地是——壓根就沒有人問這個問題。

　　是?。∧鹈?，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呢？從小到大，從你有記憶以來，不都是這樣嗎？除了外公，誰會問你為什么哭呢？誰會安慰你呢？誰又會和你一樣在背后生氣的罵那個人呢？甚至……甚至有的時候他們都不知道你哭了。

　　夜晚，墨羽孟是和小舅媽一起睡的。由于墨羽孟有些健談，再加上兩人一年確實見不了幾面，晚上一躺進了被窩里，兩人就嘮起了家常。

　　在墨羽孟的記憶里，小舅和小舅媽都是那種享受生活的人。雖然他們工資說不上多高，但他們會給自己買一些昂貴的化妝品、好看漂亮的衣服、穿著舒適的鞋。

　　墨羽孟一度覺得他們是他們這個大家庭里最幸福的一家。

　　然而，這場夜談刷新了墨羽孟的認知。

　　小舅媽不斷抱怨小舅，說他貪圖安穩(wěn)，十多年過去了，還沒有再買一套房子。人家三樓的都搬去S市了，二樓的在B市也有房子，只有他們，還在這里窩著……

　　最后總結了一句話，“我們?nèi)^不合，完全沒有共同話題。你以后結婚，千萬別找像你小舅這樣的?！?p>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直接離婚呢？

　　墨羽孟這樣想了，也就這樣問了。

　　“還不是因為你表弟還在上學，等他高考完了，我們倆就離。爍爍啊！你看媽媽為你付出了多少，還不好好學，對得起媽媽為你做的犧牲嗎？”爍爍是墨羽孟小時候給表弟起的小名，久而久之，大家也都這么叫了。

　　說起這個來，其實這一輩中，只有墨羽孟沒有小名，但墨羽孟失落的同時，又有極大的自豪感，因為——其他人的小名都是她起的??！而且都是在她三四歲的時候。

　　emmm……她真有才！

　　可是墨羽孟實在無法如同這種犧牲，但說實在的，要是真在表弟小時候就離了，她也心疼可憐的表弟。

　　哎，看來誰家都是一地雞毛啊！

　　第三天，小舅媽就以她要上班不能給墨羽孟做飯為借口把她趕走了。至于為什么是借口，那是因為她表弟也在家?。∽约撼圆簧巷?，表弟就可以嗎？？？出于好意，墨羽孟提了一嘴：“那爍爍呢？我要不要把他帶過去？”

　　小舅媽瞥了表弟一樣，拒絕了墨羽孟的好意：“沒事兒，我早上把飯給他做好，他中午熱一熱，下午我就回來了。”

　　墨羽孟聽得是五味雜陳。一人份和兩人份這么大差別的嗎？但她也沒說什么，收拾收拾東西就走了。

　　*

　　墨羽孟從回憶中回到現(xiàn)實，聽到小姨好聲好氣地安撫小舅：“羽孟從小就不在大姐跟前長大，感情有點淡是正常的。再加上大姐也不會和娃娃說話，說不了幾句兩人就惱了。她想在這兒呆著就讓她在這兒呆著?！?p>　　淚水不期然地劃過臉龐。

　　她從小在小姨跟前長大，多年的相處，她以為她懂她的。

　　她今年想一直在這兒呆著，不是因為她不想回家，而是因為這是外公家。這個房子里面有無數(shù)她和外公相處的回憶，她只是有些貪戀而已。

　　心中好像有什么東西破碎了一般，伴隨著如潮海般涌來的一瞬窒息感，她好像隱隱約約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怎么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