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她們又撞見那小伙子了。他抱著大鳊魚杵在一小方桌旁，那些人正在舒適的陽光下打著撲克牌（雙扣）。他已經(jīng)甩開了那些賣魚的中年婦人們。他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會走到這看他的牌，一會走到那看另一個人的牌。有時還會癡笑起來，說那牌打錯了。然后就頭頭是道地說起來，如果打那張牌怎么怎么樣，說個不停。
可是沒人去說他，反而都覺得他在，就多了一份不可多得的樂趣。要是有人這會贏錢了，就會塞給他一張五元的，說他是我的小福星。他也就傻傻地笑起來。別人說他是傻子，可他卻常常清晰地為自己辯解說：
“我可不傻。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彼哪菍ρ劬偸菐е?。
古諾放慢腳步走過去，可是他并沒有看見她。她繞到他身后，輕輕地拍他肩膀，溫柔地打招呼道：“你好。”那小伙子眼神先是遲疑，后驚怕地避開她。手中魚滑落，在空中飛了個完美的弧度，嘩啦一聲落在牌堆正中央。噼啪噼啪地跳個不停。最后終于安詳?shù)厮廊チ恕?p> “小尹子！”許多人同時地喊起來，那小伙子又匆匆地逃開了。古諾追了上去。城思寒抱著看戲的心態(tài)也跟了上去，完全忘了手里還拎著一袋蔬菜。她們的方向正好是回家的方向。
那位小伙子一路上左避右避，靈活地穿越在來往的人海里。每次差點撞倒攤位時，都會迅速往另一邊扭身體。每一次都是有驚無險，完全看不出來是傻子，反而像一個天天逃于長輩追趕的“慣犯”。
古諾眼看越來越遠，自己體力也越來越不濟。她只能施法，霎時變成一縷青煙，飛至那小伙子跟前停下來。他嚇得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面部似乎出現(xiàn)了痙攣。整體氣色像個破舊電線桿杵在那。古諾緊張到搓手，組織起語言想要說明白：
“我不是來追你為了魚，我是看你眼睛好看，想和你認識一下?！彼驗槟侨四樕系臓€泥巴，忍不住想要擦干凈?？墒沁€是因為陌生的緣故不敢去。那位小伙子終于平復下來，緊張的身子不再左右動了。他歪著頭，明亮的眼睛望著她，面部不對稱地動著，清晰但很變扭的聲音被他說出來：
“我不認識你，所以不能和你認識?！彼钠鹱彀驼f完話，就繞過古諾往回走了?？此麘撌且磁凭钟只蛘呤且汛篥~找回來。
城思寒看見她不追了，那小伙子也走回來了。她疲倦地立在原地，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袋里的蔬菜掉落一地。
他越來越近了，古諾示意她攔住他。城思寒開玩笑似地，展開雙臂，擋在他面前。他以為她要擁抱，毫不猶豫地抱了上去。不論是城思寒還是走來的古諾，無一不都驚呆住了。
那位小伙子走開時，還不忘拍了拍她肩膀，像長輩似的：“你拿著空的塑料袋做什么?！币琅f是別扭又清晰的聲音。
“?。俊背撬己訔壍囟读思绨?，來撇開他的手。聽見他說完的話，疑惑地發(fā)出聲音來。她還是沒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撿起一片菜葉，放在她眼前，她才迅速地去看拎在手里的袋子。
“這給你，也能吃?！彼f完就走了，他離那個牌桌越來越近了。古諾還想追去，被城思寒拉住了，她也發(fā)出別扭的聲音，一臉無辜的不知所措：
“菜都掉沒了，怎么辦?！逼鋵嵥捓锏囊馑际?，“我沒錢了你給我買”。古諾這才從一種奇妙的狀態(tài)里走出來。她用疑惑的眼神看她幾眼，但是很快就正經(jīng)地說：“等一下給你去買?！?p> 城思寒心滿意足地笑了，但很快又問她：“你為什么要去追他，喜歡他嗎?！?p> 古諾也不明白為什么，她被一種原始的沖動指引著，這是她千年以來從未經(jīng)歷過的。她現(xiàn)在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追上去。
“反正我們還要重新買菜，我們再跟著過去吧?！背撬己匆姽胖Z皺眉猶豫的模樣，給她臺階似地說了那么一句話。古諾也應了一聲，頭點了點。
為什么她不繼續(xù)施法追上去，就不可而知了。那位小伙子一走到牌桌旁，那些人都說些不好聽的話來指責他。他從地上撿起死了的大鳊魚，抱在懷里，傻傻地和他們說：
“魚被你們說死了。要賠我?！焙鋈?，一個人大聲笑起來，他把最后一張小四打出去，“我走了，…你真是我的福星。”他看見小尹子在邊上，忍不住地去說他。隨即就從香煙盒下壓著的一堆錢里，抽出一張五元，遞給他。
那位小伙子接過了，然后又和那些罵他的人笑起來?！澳切┤肆R你還和他們笑，真是個呆子?！币晃粙D人從他身邊經(jīng)過，駐足看到了整個過程，控制不住地對他憐憫起來。但是他聽不見，注意力又在新的一輪摸牌上了。
“大王！”他看的那個人生氣地瞥他一眼，著急地趕他走。他只能心灰意冷地去到另一個身后，又津津有味地看起來。這一次他學聰明了，輕聲地喊出來。
古諾和城思寒慢慢地走到了。這一次，他發(fā)現(xiàn)了，但是沒有逃，反而很興奮地說：“你們也來看牌?！背撬己牡谝环磻遣皇巧?，可是很快就因為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又覺得不傻。古諾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跟著他那語氣說下去：
“對，你都沒告訴我們，你叫什么。”
那些圍著看牌的人群里，就有一人不屑地替他說了：“他叫小尹子，真像是太監(jiān)的名字?！彼穆曇衾锍錆M了輕視，以及一種自認清高的味道。
城思寒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她差一點要罵出來。她在心里想，“沒必要這么不尊重人吧”。那位小伙子似乎沒聽見，只顧笑起來回應眼前人的話。他那帶著光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看。
古諾忽然不好意思了，但是盡可能地壓在心里，不讓人發(fā)現(xiàn)。
“你好，我叫古諾。”她伸出了手。小尹子迅速地抓住她的手，笑著說：“他們打牌很好看?！彼f每一個字都很生硬，似乎有人在他嗓子里攔著，不讓聲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