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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重。”
“……你也一樣?!?p> 恩德勒斯·科賽提最終與喬·拉斯塔夫尼奧·萬尼亞在雙月初升之際相擁告別,結(jié)束了這一段并不算漫長但卻深刻的友誼。
臨走前,恩德勒斯向喬最后再交代了一些事情,例如卡特列妮維婭的尸體的后續(xù)處理,還有如何應(yīng)對烏薩斯官員的糾纏方法等等。
在最后,喬·拉斯塔夫尼奧·萬尼亞的衛(wèi)兵長還特地跑回去,塞給了恩德勒斯兩包還熱乎的,用油紙包裹好的紅甘草烤香羽,剛剛從自己家出爐的。
仿佛怕恩德勒斯明白出了這里之后就再難吃到鄉(xiāng)土菜一樣,還順帶寫上了紅甘草烤香羽的詳細配方和制作方法一道送給了他。
洛伊奇倒是沒什么好收拾的東西,他就拎著自己的手提箱,里面裝著一些制作筆的工具和樣品筆,就跟著恩德勒斯一起走了。
……
“這紅甘草烤香羽可真好吃啊,要是開在諾夫哥羅德一定會大受歡迎的。”
一小時后,恩德勒斯和洛伊奇駕著馱獸,行走在覆雪的道路上,洛伊奇打了個嗝,說道:
“……胃里感覺暖融融的?!?p> 那兩只紅甘草烤香羽早就進了他們倆的肚子,一人一只,洛伊奇第一次吃到之后簡直驚為天人,毫不吝嗇夸贊之詞。
“聽你這話,是想改行回諾夫哥羅德開一家專門做紅甘草烤香羽的餐廳?”
恩德勒斯挽著馱獸的韁繩,扭頭對洛伊奇說道。
“可饒了我吧,恩德勒斯老爺。”
洛伊奇哭笑不得地感嘆:
“咱們現(xiàn)在可都是被烏薩斯全境通緝的重犯,別說是回諾夫哥羅德,能在雪原上見到第二天的太陽都是萬幸?!?p> “您是大人物,我是小人物,嘿,但現(xiàn)在這際遇可真是奇妙,咱們好像都變成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誰也跑不脫?!?p> 仿佛是境遇變得相同的原因,洛伊奇的話比之前放開了很多:
“只是,我不明白,恩德勒斯老爺,我們?yōu)槭裁催€要帶著這個叫卡特列妮維婭的女人的尸體?這多少有些不吉利吧。”
恩德勒斯的后方,卡特列妮維婭早已僵硬的尸體正趴伏在上面,隨著馱獸的步伐一起搖晃。
“……為了把內(nèi)衛(wèi)引過來。”
恩德勒斯回答,哪怕是他,手里的韁繩都情不自禁地一顫。
“內(nèi)衛(wèi)?”
洛伊奇哪里知道什么內(nèi)衛(wèi),詢問:
“是類似于之前追殺我的感染者糾察隊嗎?”
恩德勒斯思索了一會兒,回答:
“性質(zhì)類似,但實力之差,天壤之別?!?p> 洛伊奇咽了口唾沫,悻悻地說道:
“這……全仰賴您的庇護了,老爺!”
恩德勒斯點了點頭。
喬那邊已經(jīng)派出了最快的信使前往帝國駐扎的官方驛站去上報情況,但這死得可不是普通的烏薩斯人,而是卡特列妮維婭。
這個名字的分量足夠讓信使面前的烏薩斯的監(jiān)察官員突然站起來之后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旦上報,這附近巡邏的所有內(nèi)衛(wèi)都會找過來,讓喬還有他手下的人去直面內(nèi)衛(wèi)的盤詰不亞于一場噩夢,很容易扛不住壓力而崩潰。
但如果恩德勒斯又帶走了卡特列妮維婭的尸體,那么內(nèi)衛(wèi)的調(diào)查重心必然會全放在追查恩德勒斯和洛伊奇的行蹤上。
內(nèi)衛(wèi)的任務(wù)是很繁重的,不能被輕易調(diào)動。
喬那邊烏薩斯肯定會派遣烏薩斯調(diào)查官員來,而內(nèi)衛(wèi)則優(yōu)先負責恩德勒斯這邊的處理。
恩德勒斯曾拜訪過駐守這邊的烏薩斯調(diào)查機構(gòu)——
其內(nèi)部的腐敗糜爛程度超乎想象,按照自己教給喬的話術(shù)和金錢攻勢,很容易就能打發(fā)過去。
但面對內(nèi)衛(wèi)可就不好使了,什么話術(shù)都難以撼動他們,甚至要是敢拿金錢去賄賂更是荒謬至極,只會于瞬息間身首異處而已。
“我記得在這邊活動的內(nèi)衛(wèi)總共有三名,沒有鐵腕,只有兩名利刃和一名眼眸?!?p> 恩德勒斯的大腦開始飛速思考,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
萬尼亞家族這邊地處偏僻,沒有多少內(nèi)衛(wèi)活躍。
甚至這三名內(nèi)衛(wèi)還是因為萬尼亞家族旁邊修建起了一座大型源石工廠,而且后續(xù)還要修建更多,才被派遣到這邊巡查。
“恩德勒斯老爺……內(nèi)衛(wèi)……很強嗎?”
洛伊奇似乎有些憋不住了,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很強,四名內(nèi)衛(wèi)就足夠席卷一個聚落,三名內(nèi)衛(wèi)一齊出手的話……喬的領(lǐng)地堅持不到半天就會被屠剿一空,毫無反抗之力?!?p> 恩德勒斯實事求是地說著,畢竟內(nèi)衛(wèi)就是烏薩斯最頂尖的軍事力量,這一點無可置疑。
“我們不會死的,對吧?”
洛伊奇的呼吸愈發(fā)急促,說道。
“不……我們會死?!?p> 恩德勒斯自顧自繼續(xù)說著:
“我們一定會死……或者說……我們?!?p> “必須死?!?p> 洛伊奇仿佛突然不怕了,認命了,語氣一下放松下來,說道:
“……真若如此,那便死了吧,最起碼死之前吃了一只紅甘草烤香羽?!?p> 恩德勒斯說道:
“怎么這時面對死亡你卻突然釋然了一樣……你就沒有家人或者愛你的人嗎?”
洛伊奇神色黯然,回答:
“我是個孤兒,從小就在諾夫哥羅德的垃圾巷子里長大,以撿破爛和收廢品為生?!?p> “每天早上一醒來,面對的就是咕咕叫的肚子,有時候運氣不好,還被人踩了兩腳,或是被同樣餓得發(fā)昏的針蚤給咬得滿身的包。”
恩德勒斯回答:
“我確實曾造訪過那里,我也盡可能地幫助了他們?!?p> “……即使我于過去造訪過許多的烏薩斯移動城邦,但諾夫哥羅德的兩極貧富分化程度仍然讓我觸目驚心。”
洛伊奇做出了一個很苦,很苦的苦笑,說道:
“是啊,在諾夫哥羅德的中央?yún)^(qū)的皇家米歇爾劇院總是擠滿了人。”
“而就在皇家米歇爾劇院后方,只相隔兩條街的垃圾巷子同樣也擠滿了人?!?p> “我當時還聽說過一名老爺來垃圾巷子里接濟我們,了解我們,但那時我已經(jīng)搬出垃圾巷了,我一時還以為是在做夢呢?!?p> 恩德勒斯繼續(xù)說道:
“喔……你搬出去了……?”
“可喜可賀,那時的你已經(jīng)找到更好的容身之地了?”
洛伊奇點了點頭,說道:
“是的,那時有一位年輕的女行商接濟了我,她是諾夫哥羅德的新移民。”
“她也同樣很看不慣皇家米歇爾劇院外圍的那些貴族老爺們時不時就仗著有些文化,出些侮辱性的題目來作弄我們這些貧民取樂?!?p> “于是她悄悄地把筆低價賣給了我們這樣的窮人,而我就是其中之一,她還教我們文化知識,雖然她自己懂得也不多?!?p> “在烏薩斯懂文化哪怕是多一些的文字,都是上層老爺們的特權(quán)?!?p> 聽到洛伊奇這么說,馱獸上的恩德勒斯又想起了之前卡特列妮維婭對自己說過的話:
【“陛下在準備一場前所未有的戰(zhàn)爭?!薄?p> 【“而戰(zhàn)爭需要的不是咬文嚼字的知識分子,不是詩人甚至是哲學家。”】
【“我們需要的是像是機器一樣的戰(zhàn)士,需要的是繁衍這樣的戰(zhàn)士的蟻后,需要一天到晚在流水線和倉庫中奔波的工蟻?!薄?p> 【“烏薩斯懂得知識的人,夠多了,不需要那么多懂得知識的人,現(xiàn)在我說明白了?”】
但恩德勒斯認為不該這樣,知識應(yīng)該被平等的傳播,而不是統(tǒng)治者用以穩(wěn)固地位的工具。
卡特列妮維婭說得一點都沒錯。
恩德勒斯正排斥現(xiàn)如今的烏薩斯本身,他背叛了國家的道路。
但同樣,國家也“背叛”了他的道路。
沒有對錯,只有強弱。
從來如此。
“我很欣賞她,她也很認可我,她教我們時,我總是學得最認真的那個,還和她一起悄悄地戳那群貴族老爺們的脊梁骨?!?p> “后來我們倆甚至在一次貴族老爺們在皇家米歇爾劇院門口出題侮辱我們時,成功的反將了一軍,把那個矮胖的圓圓老爺,氣得胡子都歪了。”
“哈哈?!?p> 洛伊奇發(fā)出一聲爽朗而懷念的笑。
“后來我們倆就走到了一起。”
“她也教會了我們行商方面的知識,遠在烏薩斯的移動城邦諾夫哥羅德之外,荒野上竟也有著那么多或有趣或殘酷的事?!?p> “只有在烏薩斯最南邊才會見到的會唱歌的紫色針蚤群落,在凍結(jié)的河流旁……于夜間會跳舞的深藍鳶尾花,背棄文明……回歸野蠻的【銹錘】組織……”
“當它們用筆生動地記敘下來時,竟是那么地充滿快意?!?p> “我一度堅定了要想辦法制作筆,再去當個筆商的決心,這種快意是每個烏薩斯人都與生俱來應(yīng)該擁有的權(quán)利?!?p> “而她一直默默……不……一直大聲支持著我?!?p> 說著,洛伊奇從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早已銹蝕不堪的懷表,看著上面兩人的合影,怔怔地說道:
“我一度認為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光?!?p> 恩德勒斯放慢了速度,馱獸和洛伊奇一并齊平,看著他說道:
“能給我看看嗎?”
洛伊奇不假思索地將手里的懷表遞給了恩德勒斯,說道:
“自然?!?p> 恩德勒斯雙手接過,撫摸著滿帶歲月風塵的懷表。
即使懷表內(nèi)放著的合影也因為經(jīng)常被擦拭而變得有點磨砂質(zhì)感,但仍能看出那是一位美麗的烏薩斯小姐。
一頭利落的黑色短發(fā),銳利的眼神充滿英氣,颯爽的笑容沒有一絲矯飾。
淡金色的眼瞳像是兩枚溫暖的太陽,左邊的下巴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兩耳下方綴著一雙淺藍色的耳環(huán),那是雙月的模樣。
真是位美麗而帥氣的行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