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七日，西苑，群臣跪在嘉靖面前，中間跪著于忠義。
嘉靖站在中間，身穿玄色八卦袍看著他們。
“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嘉靖冷聲問道。
于忠義不敢抬頭，小聲說道：“搶大戶，搶官員，擾亂大明安穩(wěn)。”
徐階轉(zhuǎn)頭怒喝道：“胡說八道，你這是造反?！?p> “造反？官老爺，我可擔(dān)不起這罪名。我殺百姓了么？我殺的是貪官和富商，他們不給我們糧食，想把我們都餓死，殺他們有錯么？”
“是非對錯輪不到你評說！”嚴嵩白了他一眼繼續(xù)說道：“這天下是萬歲爺?shù)?，是萬歲爺說了算，不是你說了算?！?p> “我知道萬歲爺心善，也體諒我們百姓，但沒辦法，萬歲爺在這，我們在浙江，就算我們餓死了，萬歲爺也看不到。怎么辦？還不是要搶？”于忠義開始?；欤胺凑叶家懒?，我還怕什么，今天能拉一個是一個。”
嘉靖沉聲道：“說！”
“萬歲爺，您是沒有長千里眼，沒看到那群王八蛋貪官是怎么迫害我們的。剛上任前幾年還好好的，日媽后面貪的要多狠有多狠，糧食下來了，我們拿三他們拿七?！?p> 嘉靖被氣的咬牙握拳，他都不敢收那么狠的稅呀。
“還有么？”
“有，他們還把我們的田地賤賣給那些商人，商人壓低工價，讓我們連飯都吃不飽。我把他們的心挖出來，看了一眼，奇了怪了，居然不是黑的……”于忠義在嘉靖面前罵了足足半個時辰。
嘉靖再次開口，“你對魏旭怎么看？”
于忠義沉默了，他低下頭小聲問道：“萬歲爺是讓他帶來四百船糧食么？”
“對，是我讓他帶過去的?！?p> 眾人皆在內(nèi)心罵嘉靖不要臉。
“他是個好王八蛋?！?p> “什么叫好王八蛋？”
于忠義笑道：“他真帶來了四百船糧食，救活了浙江幾百萬人，但他騙了我。他說我不用死，但我今天卻死了。”
徐階發(fā)話了，“那你知道那些糧食是從海盜王直手上買來的么？”
“我管TM從哪買來的？能填飽肚子就行。如果真是，我想求萬歲爺不要殺他。有萬歲爺在，有他這樣的好官在，我兒子，我老婆，我女兒才不會和我一樣為了口吃的被殺。”于忠義哭了，他不想死，但卻不得不死。
“浙江的官員是誰任命的？”嘉靖把鍋甩了個干凈。
“是我！”嚴世蕃沉聲道：“都怪我眼瞎，沒看清人心，求萬歲爺責(zé)罰?！?p> “看看你用的都是些什么東西？”嘉靖轉(zhuǎn)頭怒視著他，“革去你內(nèi)閣和吏部的職務(wù)，好好在工部呆著吧?！?p> “是！”
嘉靖看著于忠義微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并非造反，就不用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打他二十庭杖轟出去。重恤那個叫李衛(wèi)國的家人?！?p> 棍子有兩種打法，第一種皮開肉綻不傷筋骨。
第二種，不傷皮肉三棍打死。
于忠義很幸運，是一種。
“謝皇上，謝萬歲，謝萬歲……”
之后就是胡宗憲和郝為民，二人也是跪在中間。
“郝為民，你還有什么要說的么？”
郝為民立刻跪地磕頭，隨后從懷中取出一個折子，“這上面全都是這些年罪臣知道的貪污人員和貪污數(shù)額?！?p> 嘉靖接過來之后看了一會，問道：“為什么沒有你的名字？”
“臣沒貪。”
“那錢都到哪去了？”龍顏大怒，嘉靖對錢很在意，雖然他對錢不感興趣，甚至沒碰過錢，但他愛宮殿，道觀，仙丹呀。
“臣不知?！焙聻槊裰溃约涸缇拖萑肓怂谰?，如果說錢都被嘉靖拿走了，被嚴黨拿走了，他死的更慘，甚至要死全家。
“推出去斬了！”
之后就是對胡宗憲大加贊賞，并封他為浙江承宣布政使。
在千盼萬盼中，魏旭進來了，負荊請罪，手持一幅畫卷和一個折子。
魏旭沒有多說什么，直接跪在了嘉靖面前。
“魏旭，你可知罪？”嘉靖開口問道，清流已經(jīng)準備好應(yīng)對他的所有狡辯了！
“臣知罪，臣罪該萬死！”魏旭抬起頭微笑道：“但在我死之前，請萬歲爺容我奉上這兩樣?xùn)|西，這副畫卷是我在浙江所見所聞。這個折子，能保我大明百姓再也不受饑荒之苦?！?p> 嘉靖急了，他可不想殺了魏旭，現(xiàn)在能幫他解決問題，搞錢的只有魏旭，而且還賊好用，就是有點不在乎法律道德和禮儀，只要能完成目的，他不在乎使用任何手段！
“什么罪？說說！”
“通倭，這些年風(fēng)雨不順，百姓疾苦，大明國庫空虛，內(nèi)憂外患。然，賑災(zāi)是我的責(zé)任，我完成了我的責(zé)任，但是卻用了不該用的手段，可我不后悔，我認為和大明幾百萬人民比起來，我一條命不算什么！請萬歲爺降罪！”魏旭重重磕頭。
這份坦然把清流和嚴黨都整不會了，換做任何人都應(yīng)該在這時候辯駁一下、
“魏旭有罪，卻有苦衷，和浙江幾百萬生民的性命與大明的穩(wěn)定相比，這種罪過也并非不可赦免！”嚴嵩開始打圓場，他了解嘉靖是不想讓魏旭死的。
“法無威不立，若日后誰都可以功過相抵，那大明豈不是要亂套？”徐階怎么可能放過魏旭，不是因為仇。
任何話語權(quán)的爭奪都是權(quán)力的爭奪，現(xiàn)在徐階正在和嚴嵩爭權(quán)。
嚴世蕃轉(zhuǎn)頭看著徐階說道：“但魏旭的的確確是救了浙江數(shù)百萬生民，若是萬歲爺下旨殺了他，史書，后世當如何評價皇上？許次輔，莫要陷萬歲爺于不義?。 ?p> 徐階立刻轉(zhuǎn)頭，看到嘉靖正無比憤怒的盯著自己。
和大多數(shù)皇上一樣，嘉靖賊愛面子。
“還是把命運交給神吧！魏旭，你走出去，站半柱香的時間。若天要殺你，便會用雷擊了你?！?p> 魏旭走出大殿，站在門口看著晴空萬里，半柱香之后，他乖乖回來了。
“天不罰他，我也就不罰了！”嘉靖看著徐階說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此刻起，將魏旭貶為庶民。”
“謝萬歲！”魏旭下跪磕頭。
“你背后的是什么？”
“荊棘。”
“拿來給我看看。”
魏旭當即放下折子和畫，將背后的荊棘雙手奉上。
嘉靖看了一眼冷聲道：“這么多刺，你想謀害朕么？”
“草民萬死不敢?！?p> “拿回去，慢慢把上面的刺全部拔掉，然后再交給朕。”到時候，讓你做內(nèi)閣首輔。
“是！”魏旭轉(zhuǎn)身告退。
李芳拿起折子和畫卷遞給嘉靖，他打開畫卷，頓感腦充血。
畫卷中央是一個嬰兒，正哭嚎著舉起雙手，祈求面前的兩頭野獸不要吃自己。
一條野獸身似狗，尾巴上豎，蛇臉，狼牙。意為嚴黨。
另一條身似狗，尾巴上豎，虎面豺狼嘴。意為清流。
在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皇上貴為天子，臣萬不敢將皇上加入畫中。
嘉靖立刻合上畫卷，“把折子打開?！?p> 開篇三個大字就把嘉靖整不會了——《矛盾論》。
全文大白話，一共一萬三千個字，以經(jīng)濟角度從隋唐開始到元朝，從開始到昌盛，最后到崩塌進行深度分析。
做一個簡單總結(jié)就是——人的貪婪是無限增長的，但國家的生產(chǎn)水平卻沒有得到相應(yīng)增長，上位者，從皇帝到商人，他們的財富積累就意味著一件事——百姓的生活更加困苦。
矛盾不會被解決，更不會被消化，矛盾只會被轉(zhuǎn)嫁，從上轉(zhuǎn)嫁到下。
當矛盾積累的一定程度之后，下層就會集體爆發(fā)，將王朝推倒，然后進行下一個輪回！
只要下一個王朝沒有解決問題，王朝最終也會被推倒，這就是為什么沒有那個王朝能千秋萬代的原因之一。
魏旭也給出了兩個解決辦法，第一種是生產(chǎn)力得到提升，這對現(xiàn)在的大明而言根本不可能做到，太難了！
第二個是把矛盾轉(zhuǎn)嫁出去，轉(zhuǎn)嫁到其他國家，轉(zhuǎn)嫁到一個被大明控制，但不屬于大明的地方。
它有一個學(xué)術(shù)名詞——殖民地！
魏旭還用這一次浙江問題舉例。
大明內(nèi)部矛盾巨大，想要解決這個矛盾一時間根本不可能做到。
如果周圍的國家，例如日本，朝鮮，南方群島，等國家被大明控制占領(lǐng)，大明就可以無節(jié)制的從他們手中運出糧食。
就是他們被壓迫的受不了了，反抗了，只要大明能保持絕對壓倒性的武力優(yōu)勢，無論是道德層面還是下手狠辣層面，大明的士兵都能毫不留情的對他們大開殺戒，用死亡讓他們屈服。
然，大明強如龍虎，卻被小魚小蝦不斷蠶食，此為大明之悲，也是人民之悲。
最后，魏旭用一句話總結(jié)！
這個世界就是一場大魚吃小魚的游戲，如果大魚在大的時候不吃小魚，就會在快要餓死的時候被小魚蠶食掉。
你不去欺負別人，別人就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騎在你頭上，倭寇蠻夷之流與豬狗無異，只配吃糠喝稀。
嘉靖看了半個多時辰才看明白，下面的大臣腿都跪麻了！
“李芳，搬個桌子過來，讓內(nèi)閣的人先看，然后讓戶部的人看，看完之后，明天早朝所有人都給我一個折子！”
諸位大臣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嘉靖老仙女居然要上朝了！
七星雨
謝謝圣瞎子的推薦票。第一章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