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蘇牧云是個什么樣的人?
張寧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首先他是一名鮮卑軍人,年輕有為且不缺乏才能,享有著軍士們的擁戴。
更是擊退蠕蠕的功臣之一。
這些都注定了空降至此,先前一直保持著酒囊飯袋本色的張寧暫時不具備與其翻臉的資格。
除非張寧腦子抽了,想讓懷荒鎮(zhèn)再亂上一場。
同時卜蘇牧云又與張寧間保持著一種獨特的,奇怪的,冰冷的關(guān)系。
兩人共同擊退蠕蠕,其中雖是坑了張寧一把,但終歸是并肩而戰(zhàn)。
面對張寧的軍令他屢屢遵循,但卻又從未主動稟報,既是從屬又似獨立。
在張寧的計劃中他將循序漸進的逐步拿回鎮(zhèn)中權(quán)力,同時掌控軍隊贏得民心,介時再一一處理褚行、卜蘇牧云等問題……
可現(xiàn)在一切卻超出了他的預料。
這個時代存在其他穿越者已是不爭的事實,料想彼此之間恐怕也做不到勠力同心,相互扶持。
甚至不敢暴露出自己的身份,而選擇隱藏在蕓蕓眾生之間!
阿留蘇就是其中一個很好的例子。
張寧相信若非自己偶然撞見阿留蘇,并在知其勇力后當眾生出招攬之意,讓這廝以為已經(jīng)身份暴露。他恐怕會選擇繼續(xù)蟄伏,直到六鎮(zhèn)之亂真正到來之時才暴起生亂。
這么看來自己倒是在無意間除掉了一個隱藏的定時炸彈?
可話又說回來,相較于于其他人,自己這個本該已是死去的懷荒鎮(zhèn)鎮(zhèn)將無疑就是最明顯的穿越者!
且比之阿留蘇實在顯眼太多!
一念及此張寧當時就冷汗直下,只是當著王彬幾人做出了很好的掩飾罷了。
此刻深思他更是不禁悚然,自己是懷荒鎮(zhèn)將,阿留蘇卻是區(qū)區(qū)一名營戶,這說明穿越后每個人的身份都是隨機不定的,這也意味著其中可能出現(xiàn)朝堂高官、軍中將領(lǐng)、甚至是皇族之人,張氏族人!
一旦其注意到自己后,誰又能知道是敵是友呢?
這令張寧更是緊迫!
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擁有自己不可動搖的基本盤!
沉思間卜蘇牧云已是龍驤虎步邁入廳中。
“我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明白你與褚行不同。”
待到見禮后張寧示意卜蘇牧云自行落座,而后笑道:“卜蘇軍主可知不同點在何處?”
卜蘇牧云鄙夷道:“末將何敢與一狗彘并論。”
張寧聞言臉上的微笑霎時化作難以自己的狂笑,直是不住跺腳拍桌,好半晌才略有緩息指著卜蘇牧云道:“我本以為你是一冷面人,卻不想還有如此一面?!?p> 自張寧在王彬等人跟前斥褚行為老狗后,這一稱呼就逐漸從王彬等人口中流入軍中,隨即傳遍懷荒。
時至今日懷荒人皆知軍府中有一戶曹老狗,喚作褚行。
對此張寧自是不以為意,相反他正是要借此瞧瞧褚行會有何等反應。
然而令他遺憾的是褚行聽后似乎并未太氣急敗壞。
這老狗倒是挺有城府的!
未曾想到卜蘇牧云竟也在得知后露出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卜蘇牧云神情不變:“本是如此?!?p> 張寧頗為好奇:“卜蘇軍主不怕褚從事聽得這話后懷恨在心?”
卜蘇牧云又道:“狗彘之流又能如何?”
“這么說你等不似一路人?”
張寧眸中陡然綻出精光,他本想略作試探不料這卜蘇牧云直率得厲害,甚至像是在刻意為之。
倘若不是曾與其并肩而戰(zhàn),張寧真就會這般以為。
但一位敢于率軍阻擊柔然鐵騎,又愿身陷重圍只求一線勝機的鐵血軍人定然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既是如此,或許原因只剩下一個。
“官與軍從來都不是一路人?!辈诽K牧云嗤笑一聲:“想來將軍多慮久矣?!?p> 張寧臉不紅心不亂:“北疆紛亂軍鎮(zhèn)疲敝,謹慎不是壞事?!?p> “哈,將軍難道不認為我懷荒之亂就在于您嗎?”
“……”
張寧聞言一頓,疑惑地瞅著跟前這位幾乎與自己同樣年輕的鮮卑軍主:“你一直都這么勇敢么?”
這次輪到卜蘇牧云不明所以:“將軍何意?”
啪!?。?p> 張寧重重一拍桌子橫眉怒斥:“汝就不怕廳外伏有五百刀斧手,只需本將摔杯為號便會一擁而入將你碎尸萬段么?”
“哈,將軍麾下怕是還湊不夠五百人吧!”
卜蘇牧云怡然不懼,挺身而立竟是顯出幾分不可直視的正氣:“況且軍械庫不曾打開,將軍又何來的五百柄手斧呢?”
“竟還有軍械庫一說?”
這一次輪到張寧愕然了。
“你竟不知?!”卜蘇牧云拍著額頭,難以置信道:“我北鎮(zhèn)軍械庫向來為軍司馬掌之,然則懷荒并無軍司馬,因此…暫為鎮(zhèn)將本人所掌……”
元魏軍制有中外之分,中軍是皇帝的禁衛(wèi)軍,即羽林虎賁一類。
當然禁衛(wèi)軍遠不止于此,據(jù)魏例“武人本挽上格者為羽林,次格者為虎賁,下格者為直從”。
其中饒是本列為第三等“直從”仍是在歷次征戰(zhàn)中威名赫赫。
而除此三者外還有由拓跋宗室子弟組成的宗子軍、庶子軍等。
外軍則是負責震懾地方與對外征戰(zhàn),分別是鎮(zhèn)戍軍和州郡軍,其中鎮(zhèn)戍軍指的就是鎮(zhèn)軍這類部隊。
由于鎮(zhèn)戍軍的來源多為世代軍戶以及少量的罪犯,流放人員,因此朝廷只為其授予弓刀一副,其余甲、槊、戈弩等都不予配備,只有在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爆發(fā)時才會酌情發(fā)放一部分。
這也導致懷荒鎮(zhèn)中幾乎所有的鎮(zhèn)兵都沒有真正的甲胄,有的用皮革縫制,有的則干脆不戴。
就連張寧從洛陽帶來的親軍以及卜蘇牧云這樣的軍主級別將領(lǐng)都只有普通的皮甲,可以說放眼懷荒竟是沒有一位能夠被稱作甲士的存在。
張寧本以為這全賴軍鎮(zhèn)疲敝,但聽卜蘇牧云這么說倒是自己的問題了,空守銀山而不自知?
想來也是府庫、武備、糧倉都是一座軍事要塞的重中之重啊!
想到這兒張寧再也無法安然而坐,他霍然起身朝卜蘇牧云笑道:“這本將倒是忘了,卜蘇軍主可愿陪同本將走上一遭,一同清點庫中刀具兵甲?”
“遵將令!”
卜蘇牧云微微一笑,雙方再不見先前的半點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