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里,近百個頻幕以不同角度追蹤和記錄著參賽者的細微反應(yīng)。
主控制器前的年輕后生全神貫注,脖頸的位置突然向兩側(cè)延伸開,緊接著,密密麻麻無數(shù)的眼珠子從皮下突出來,張開眼皮,看向周遭無數(shù)的屏幕。
老者此刻已經(jīng)在椅子上坐下了,膝蓋上坐著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兒,奶聲奶氣地問:
“爺爺,為什么讓這群哥哥姐姐們不帶武器廝殺呀?如果要快點打出結(jié)果的話,難道不是讓他們帶自己的武器進去更好嗎?”
老者哈哈笑了幾聲,寵溺地摸摸孫女的頭。
“因為那樣選出來的人選,底子不一定好啊?!?p> 小女孩偏著頭,小短腿兒一晃一晃。
“為什么要選底子好的人?難道不能直接改造嗎?”
身邊站著恭候著的年輕女人滿臉堆笑:“小姐這么小就對我們的工作好奇,果然是遺傳自您的天賦呀?!?p> 老者對年輕研究員的拍馬屁不置可否,笑呵呵地繼續(xù)跟自己的孫女解釋。
“很多人都說生而平等,可人和人之間其實差距很大的。而我們要選的,就是最有潛力成為強大的奇美拉的人選——舉個例子吧……”
“比如說,第八生長分化因子,GDF-8,也就是可控制人的肌肉生長極限的。很大程度上,這群哥哥姐姐在改造后能有多強,能進化到什么程度,既取決于你改造的時間身體和骨骼是不是還在成長,比如是不是在激素分泌,大腦發(fā)展,以及身體巔峰黃金時間接受改造的,還有就是你天生基因的底子。你的基礎(chǔ)基因很大程度上會限制你的發(fā)展上限,因此所以說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為最強的奇美拉呢……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以后我讓18號姐姐帶著你看看培養(yǎng)皿里的人可好?”
坐在第二排的18號研究員很年輕,脖子上的員工身份證上的級別卻不低。
女研究員其貌不揚,臉上帶著大大的眼鏡,聽見老者說到自己的名字臉一直紅到脖子根兒。
小女孩的臉蛋兒圓嘟嘟的,編著兩個樣式精美的小辮子。
雖然爺爺穿得相當(dāng)樸素,但這個小女孩卻穿著價值不菲的小裙子,耳朵上夾著兩個圓嘟嘟的珍珠耳夾子,似乎相當(dāng)受寵的樣子。
女孩聞言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看18號,兩個小辮子跟著她的動作也活波地跳起來。她那胖胖的小手撓撓頭,似乎很苦惱的樣子,連衣裙里露出來的手臂也圓圓的,像是兩節(jié)蓮藕。
“我才不聽這么復(fù)雜的東西……爺爺那么啰嗦,這里這么黑,我還是回去看動畫片吧?!?p> 陸邊追著那人直線前進,絕佳的聽力便捕捉到耳邊“嚓嚓”的草動聲。
他心里很清楚,很多原本只是在觀望的參賽者應(yīng)該是跟著他們開始行動了。
他微微弓著身子,并沒有探頭從草尖尖上冒出頭去看四周的動靜的打算。周遭的氣溫逐漸開始升高,如果按照白衣大人的話,和夢里的場景,應(yīng)該至少會升高到30多度。光是在陰涼的草海中,保持這么快的速度向金字塔進發(fā)身體都會以極快的速度開始在高溫下脫水了,何況從草海里出頭還會遭受日照之苦。
這個關(guān)卡設(shè)置得很好。
如果沒估記錯的話,這么遠的距離飛奔過去,直接可以刷掉一大部分沒有基礎(chǔ)的體力和耐力的參賽者——
而這樣不能抬頭看路的話,那需要考驗人的方向感和專注力。
再者,馬拉松這類的高強度耐力比賽,很多人能跑下去的原因倒不是別的,而是知道終點在哪里,或者下一個目標(biāo)在什么位置——
而這樣的比賽設(shè)置相比之下,除了體力,耐力之外,還考察了心理素質(zhì),稍微心態(tài)不穩(wěn)的人,在這樣長時間看不見終點的耐力賽中都很容易放棄,不斷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或者到底終點在哪里。
“知道正確路線”,以及“知道終點在哪里”,在此就發(fā)揮出其功效了。
陸并不太清楚水源在什么位置,因此一大早他就在隨身攜帶的行囊中找了幫助身體保持水分的沖劑喝了下去。饒是他準(zhǔn)備周全至少保證了自己在跑向金字塔的途中不會脫水,長時間在草叢中跑過也并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悅的體驗。
細小又柔弱的雜草因為他的速度變得像是裁紙刀一樣鋒利,在他的腿上留下了不少細小的傷口。尚還在流血的細小傷口雖然不至于致命,估計很快也會自動結(jié)痂,但他的小腿外側(cè)都開始火辣辣地痛。
這樣的痛,陸深知,之后會被持久劇烈運動,小腿肌肉分泌大量乳酸所帶來的劇烈的酸痛代替。
可他不能停。
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兒。
他平時訓(xùn)練的時候都是慢速勻速跑,因為只是耐力訓(xùn)練,加上要能跑完很長的距離,都必須要是自己可以堅持的速度。
他目前的速度確是超越了自己平日里“感到舒適”的那個速度。不僅肌肉,就連肺泡里的毛細血管都在高壓力高強度運動下產(chǎn)生了破裂,因此他的口腔里才能嘗得到那血的味道。
而在逼著自己超越極限之際,陸的五感比平時靈敏了許多,靈臺清明如鏡。
他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一呼一吸都像是放大了,肺葉翕合之間,每個肺泡都像是被富含氧氣的高溫氣體清洗過。
心跳也逐漸平穩(wěn)到一個穩(wěn)定的速率,在胸腔里“砰砰”作響,如同生命之鼓。
像這樣的馬拉松式的跑步他并不是第一次了,跑到后來,你的身體會忘記了你在跑步,只是機械式地重復(fù)著向前奔跑的動作,反而是大腦會先從疼痛中解脫出來。
你最先感到的也并不是疲憊,或者痛苦之類的,而是無聊——重復(fù)著身體的機械動作,而沒有任何音樂可聽,沒有任何事情可做的無聊。
可陸能想的事情相當(dāng)多。
數(shù)天前,和白衣人見面的場景浮現(xiàn)在他面前。
“對于這次具體的游戲設(shè)置我并不是很清楚。”白衣人摸摸下巴。
陸注意到這人說起奇美拉選拔賽時,總是以“游戲”去形容,而不是可以改變無數(shù)人命運,也可以讓很多人死亡的“比賽”。
“不過,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比賽里這么多年,有兩個沒變過的規(guī)定。一個呢,就是‘獲取別人的芯片可以消除對方的參賽資格’。研究所的那個老頭子,每年都會給你們每個參賽者一人一塊芯片,依照參賽者的意愿植入在身體不同的角落?!?p> “不過……雖然規(guī)則里不會明文規(guī)定的,就是每年能選上的名額是有限的,也就是7個。因此你如果能做到‘排除除了7人之外的所有人’,倒也是一種保證自己可以接受改造的方法。”
“其次,按照正規(guī)的比賽章程,你們應(yīng)該是進入了賽場才會找到明文規(guī)定的「游戲規(guī)則」,因此無從準(zhǔn)備又給游戲增加了可玩兒性。但不管這樣的規(guī)則怎么說,那個老頭子每次基本都會讓你們這些炮灰……我是說候選人去取一樣特定東西,類似于游戲里的隱藏彩蛋那樣的。”
陸的嘴角微微抽搐起來,心想你這么明目張膽地跟我說比賽的作弊方法好嗎?
理論上說讓其他人出局倒是個新穎的,絕對不會出錯的思路,能參賽的雖然魚龍混雜,但也不至于全都是站在那里讓人打的活靶子,實際上執(zhí)行起來估計不一定有按照游戲規(guī)則來的更快。
從一開始,他就傾向于使用第二種方法,即尋找“游戲彩蛋”。
L在一旁插嘴:“這種隱藏規(guī)則難道不會引起大量傷亡嗎?比如那個組織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應(yīng)該也有這兩項情報吧?不都很輕松就能解決掉至少一半的參賽者?!?p> 白衣人往她這邊看了一眼,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在陸面前提起“那個組織”。
“確實是這樣沒錯。”
緊接著他吸了口氣:“但以那個老頭的思維方式來看……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公平的,‘難道不是那樣才有意思嗎?’”
L吐吐舌頭,拍拍陸的肩膀。
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本身就是殘忍的。
嚷嚷著游戲規(guī)則不公平的人,希望通過改變游戲規(guī)則獲得機會的人,可能可以在卡洛斯之流政客虛假的承諾,和宗教的謊言里找到些微的安全感——
但等到需要在同樣的平臺競爭資源的時候,強者就是強者,弱者就是弱者,強者捕食和掠奪弱者……并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
無論世界如何洗牌,強者都會像磁鐵一樣吸取到資源,逐漸都會形成階級固化——
而弱者能做的,也只是在猛獸小憩的剎那,割斷對方的咽喉。
而無論是割了別人喉嚨的人,對弱者撒謊的人,還是奪取弱者資源的人,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的,只是在這樣咬尾蛇一樣的食物鏈上不同的時間做出一樣行為的生物。
無論人類還是其他生靈,大部分想向上爬的心是一樣的,只是有的把自己的欲望掩蓋得好些,帶著偽善的面具罷了。
名,利,欲望,關(guān)注……誰不總是在追逐著些什么呢?
陸看著眼前那個在在自己前面,在烈日炎炎下還能繼續(xù)保持高速前進的神秘少年,用腳趾頭都能猜到了到這位大概率也就是L和白衣人嘴里說的「僧院」的能輕輕松松一個人干掉大部分參賽者的“人才”。
他在進來的路上默默觀察了大部分的參賽者,能讓他看的上眼,有一戰(zhàn)之意的人可謂寥寥無幾。而他隱隱覺得,前方的少年,一定會是他這個比賽中最大的競爭對手。
強者給他帶來的壓迫感,讓他整個人都興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