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之境”四字，聽著玄妙至極，但本質(zhì)上其實就是人造蟲洞。
陸從赫麥爾家附近的入口進去，從終端出來便是“巴別塔”二期外數(shù)十米內(nèi)的一個小巷。他探出頭來，只見出口處并沒有什么人走過，便快速從墻內(nèi)穿了出來。
他原本設(shè)定的位置是自己的家。但就像幽鬼和他說過的那樣，一開始使用“虛空之境”，對于傳送終點的精確程度把握都有較大的誤差。作為才接觸這種“神之力”的新手，陸不太可能一來就像無名者中那些高手那樣能在距離極小的空間內(nèi)進行微操。
所謂“神之力”，這個名字有美化的味道在里面。聽起來很高大上，但籠統(tǒng)地說，也就是宇宙高級文明曾經(jīng)在人類社會早期炫過的技。
陸邊走邊想起幼時讀過的茅山道士，如果穿墻也算是空間傳送的話，那搞不好野史里那所謂的茅山穿墻術(shù)，也有些以訛傳訛的真實在里頭。
綿綿的雨還沒停。
少年戴著金面具，獨行于雨里，匆匆走過長長的小巷，驚擾了墻內(nèi)無名植物枝葉落下的陰影。
遠(yuǎn)處夜空開始放晴，天幕上除了月，全是肉眼都能見到的，或明或暗的繁星。他微微垂著頭走著，盡量讓自己的身影隱藏在城市的暗處，腳步很輕，但前行的速度極快。
夜市的燈火在數(shù)十米外翕動，那映在地上水坑里的彩色燈光，仿佛是梵高的筆畫成，隨著漣漪波動著，流光溢彩的。
人聲近，繁華和喧囂也近，可少年只覺得那些人間煙火的氣息，離自己無比的遙遠(yuǎn)。再多的聲，再多的光，再多的影……都仿佛是隔著層目不能見的透明玻璃，透過那玻璃看去，仿佛舞臺上的戲劇。
小食攤上燒烤的味道遠(yuǎn)遠(yuǎn)飄來，孜然的香混著肉香，順著鼻子鉆進他的饑腸。
通過瞳孔認(rèn)證，進入小區(qū)外墻，陸這才取下了臉上的面具。
內(nèi)墻的閘門緩緩打開，花園里，春末夏初的繁花，冒著杏花雨，正熬著夜兀自獨開。
樓內(nèi)的光是暖色調(diào)的，熠熠如盼歸人。
他推開門進去，心想著回家了要讓管家做點兒燒烤什么的吃，光是想著，肚子都咕咕叫了幾聲兒。不需要再保持那種無名者常用的步伐，陸的腳步越發(fā)輕快起來。
“?！彼饺穗娞菰诩议T口停下。
隨著電梯門的開啟，一股極香的味道順著門的位置傳來。陸往門口一看，一個女孩子氣十足的粉色托盤上，端端正正擺著盤豬肘子，從香料的味道判斷，應(yīng)該是西式貼近德意志豬肘子（Schweinhaxen）的做法。肘子的外皮烤得脆脆的，旁邊放著幾個金黃的加了百里香的小土豆，擺盤還擺得挺精致。
陸想了想能接近這電梯的人，大概也猜到了是鄰居送的。端起盤子一看，果然有張還噴了香水的粉色小卡片，上面用金色的筆寫著：
“誠邀您于周日，來我家共進晚餐?！?p> 其下的落款，果然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花體簽名的“艾絲蒂·圖桑特”，旁邊還畫了個粉紅的愛心。
陸看著那肘子莫名覺得有點違和。
艾絲蒂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溫溫柔柔的元氣偶像，雖然性格偶爾會刻意營造出一些反差感很強的萌點，但……
精致的粉色托盤，其上鑲著金邊的白瓷盤子，還有那么精致到極致的小卡片，配這個大豬肘子總有點搞笑的感覺。
少女要送別人東西，正常情況下不都是送小蛋糕啊什么的特別精致和矯情的東西嗎？送這么臉盆大一個金黃金黃的油乎乎的豬肘子，還真是管飽又實誠，甚至有點……憨。
陸笑出了聲，一掃歸路上那種清冷的寂寥感。
艾絲蒂·圖桑特本人，似乎和他想象中的有些差距啊。
推開門回家，等管家去采購和做菜的當(dāng)頭兒，陸從冰箱里拿出瓶啤酒，就在桌角子上磕開啤酒的蓋子，提溜著酒瓶子邊喝邊往小陽臺走。夜風(fēng)吹著少年尚還稚氣未脫的臉龐，他也只開了小陽臺上的提燈，屋子里還是黝黑的，唯獨那雙黑色的眼睛極亮。
陸按下讓小屋子騰空漂浮起來的按鈕，邊喝酒邊輕身躍上小陽臺外的支架子。
他單手提著瓶子喝酒，只靠一只手臂的力量把自己吊上屋頂花園的墻面，再一用力，就躍了上去。
這花園的墻面離陽臺有幾米高，他獨立于墻面之上往下望去，千米之下，整座城市的燈火璀璨，猶如沉眠著的巨獸身上閃爍的五彩鱗片。他冷漠地俯瞰著這個自己養(yǎng)大的城市，像是在另一個維度俯視人類的神明。
酒精順著血液流動，帶得他一身熱血沸騰。
少年站立的位置比之前赫麥爾居所外的墻面還要窄，穿著軍靴的鞋尖和大半腳都懸在空中。
高空的風(fēng)獵獵，腦子也陷入了微醺的狀態(tài)，他瞇起眼睛望遠(yuǎn)，心臟撒野似的加速起來。
人類的身體對于這樣的高度，肯定是有寫在基因里的恐懼的。可他放任心臟狂跳著，獨自登高站立，紋絲不動。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絲毫沒有想要悵然淚下的欲望，他卻只想像個大反派那樣對著天空張狂地笑。
議員又怎么樣，自己的便宜兄弟姐妹又怎么樣，
……黑暗里無數(shù)的人想讓他死，可他還是好好地活著。
陸站在離地面千米以上的高空，腳踩著鋼絲似的墻面，提起酒瓶子，仰著脖子，往嘴里大口灌酒。
他并沒有注意到，離自己百米外的空中，艾絲蒂的公寓也升了起來。
女人本來正在和閨蜜打著電話煲電話粥，往這邊一看，暗夜里少年像貓科動物似的獨立于墻上，不由得心都抓緊了些。
她的心臟砰砰跳著，本來下意識地想尖叫，但見他如履平地，那種擔(dān)心的情緒漸漸轉(zhuǎn)化成了另一種情緒。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手機從耳邊滑落，閨蜜的聲音在手機那頭關(guān)切地詢問著，她卻置若罔聞。
她只覺得那少年本就有些俊秀的臉在星夜里美得驚人，衣襟在風(fēng)里凌亂地飛舞著，恍若畫中人。
風(fēng)中傳來淡淡的酒氣。
少年舉著瓶子獨自對月暢飲，有種徹骨的寂寞，也有種古名士的爽快和風(fēng)流。
酒順著喉嚨流下去，充滿泡沫的液體流到他空空的胃里，讓陸比平日更快到達那種微醺的狀態(tài)。他暢快地呵了一聲，舉起杯子對著今夜的明月，望著蕓蕓眾生，再舉了舉杯。
他不想獨邀明月，而是舉杯邀請了漫天星辰。以此一杯酒，敬回不去的往事，分與天下人。
酒意一上來，他倒也來了興致，見著四下無人，想起幽鬼說的，第二樣“神之力”來。
百米之外，艾絲蒂·圖桑特也沒注意到，向來都是被別人注視的自己，竟然呆呆地看著這邊的場景。
遠(yuǎn)遠(yuǎn)的幾個小溫室圍繞著兩人的小天臺，少年向著天空中的流云揮了揮手，那大片的流云竟在艾絲蒂的眼前，像是什么液體似的向少年這里傾瀉而來，仿佛夜空中有透明的，可以讓云流動的管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