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中堂獅的事，接下來兩個月我和老鵬過得很清閑，白天去金源街逛逛地攤兒，或者去典當(dāng)行找?guī)煾嫡埥绦┕磐娣矫娴闹R，晚上燒烤加啤酒，小日子別提多自在了。還專門去過兩趟天津沈陽道鬼市兒，主要是奔著好奇和學(xué)藝兒去的，也沒淘換到啥好玩意兒。
期間我回了幾趟家，把云南買的銀簪子送給李麗，李麗很高興，著實戴了好一陣子呢，聽我給她講這一段時間的經(jīng)歷，似乎能從她的眼神里又看到了戀愛時候的崇拜，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間，也足以讓我的心跳瞬間加速到極點。
這天晚上吃完燒烤回到家，老鵬悠閑得捧著西瓜躺在床上，“我說寧兒，咱是不是該去趟馬頭灣了？”
“惦記那批銀元了吧？”我雙手枕在頭下，望著天花板，漫不經(jīng)心得答道。
“你不惦記著？”老鵬骨碌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湊到我身邊，“再閑下去人都廢了，你看我，這倆月胖一圈兒，再說了，咱不去，回頭煮熟的鴨子再飛咯?！?p> “嗯，是得找筆買賣做了，金源街這幫油條，指著從他們身上撿漏，難?！蔽屹澩嚣i的觀點，像金源街這種成熟的古玩市場，商家拿出手的貨都是過了幾遍篩子的，看不準(zhǔn)的不敢買，大開門兒的價錢高的離譜，轉(zhuǎn)手未必能賺到錢，想撿漏還真得從民間入手，從這一點上說，馬頭灣的銀元消息是現(xiàn)成的，是首選。另一方面，我們現(xiàn)在手上已不足十萬塊錢，也的確需要做筆買賣充實下資金，否則真碰上好物件兒，也沒把握吃下來。
“老鵬，明天我去找?guī)煾瞪塘可塘浚羰菐煾低?，這兩天咱倆就動身?！蔽覐睦嚣i手里搶過一塊西瓜，一本正經(jīng)得對他說道。
“Yes，寧總！睡覺的干活！”老鵬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一骨碌又爬回自己床上，自顧自吃起西瓜來。
我笑笑，躺回床上思考該怎么跟師傅說起。
第二天在典當(dāng)行的經(jīng)理室里，我把想去馬頭灣淘換銀元的想法跟師傅說了，師傅斜靠在沙發(fā)背上，手里盤摩著那把子冶石瓢，十分鐘沒有說話，屋里靜的很，只剩下手指和紫砂壺摩擦的“沙沙”聲。
“師傅。?！蔽也恢缼煾档膽B(tài)度，小聲叫了一聲兒。
“哦小寧對不起，我走神了?！睅煾祷剡^神揉揉鼻梁，隨即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看得我心里直發(fā)毛。
“小寧，你和小鵬晚上有安排嗎？”師傅問道。
“沒有安排。”師傅是不同意我們?nèi)ヱR頭灣嗎，是有別的事情讓我們?nèi)プ鰡?，我心里盤算著，偶爾用余光捕捉師傅打量我的眼神。
“嗯，晚上跟我去見一個人?！睅煾档恼Z氣不容我反駁，“對了，見的是一位長輩，少說，多聽。”
“嗯我記下了?！?p> 下午六點剛過，我們驅(qū)車來到位于市中心渤海食府，這是一家以漢民菜為主的酒店，東坡肉和蔥燒海參做的最地道。
“二樓漢高祖?！币贿M(jìn)門，師傅熟練得向服務(wù)員吩咐道，我們緊隨師傅向樓上走去，穿行走廊，但見包間門楣上漢惠帝、漢少帝、漢文帝、漢景帝、漢武帝、漢昭帝，敢情每間房間都以漢代皇帝命名。
“這是本店特色，讓每位客人都能以最尊貴的漢朝皇帝的感受，去品嘗最傳統(tǒng)最地道的漢族美食?！笨次铱吹贸錾?，服務(wù)員向我介紹道。
“那有沒有倒霉的漢獻(xiàn)帝，就是把皇位獻(xiàn)給曹操，又讓曹操宰了的那個?！蔽覝惤?wù)員打趣道，服務(wù)員臉一紅，低下頭不再理我。
“又貧嘴，就顯得你能，”師傅回頭笑罵一句，“再說了，曹操宰他了嗎？”
我趕緊縮回脖子，吐吐舌頭，這可真問住我了。
“老齊，等著急了吧，路上堵車，耽誤一會兒?！币贿M(jìn)雅間，我看到房間里已坐著一位老者，和師傅一般年紀(jì)，頭發(fā)花白，修得很齊整，身材清瘦，戴一副黑框老式眼鏡，看到我們進(jìn)入房間，微笑著站起身，卻沒有出迎的意思，舉手投足間帶出一股文人特有的貴氣，想必就是師傅要讓我們見的人了。師傅看到他在，快步走上前，邊說邊拉著他的手坐下。
“老李，你可是遲到了，一會兒得罰酒?！崩险咝χ丫票瓟[在師傅面前，一副不罰酒不罷休的樣子。
“罰，罰，認(rèn)罰三杯，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師傅朝我們招招手，我們這才走到餐桌前，“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愛徒，文寧，這是他的好伙伴，趙鵬?！?p> “小寧小鵬，這是滄海師范學(xué)院的齊老師，也是市里的郵票收藏大家，和我是老朋友，你們就叫齊叔叔吧?！?p> “齊叔叔好?！蔽液屠嚣i一起給齊老師鞠了一個躬。
“嗯，”齊老師答應(yīng)一聲，用隨身帶的竹扇點點我，“我聽老李提起過，文寧，高材生，跟你師傅好好學(xué)，將來前途無量啊?！?p> “謝謝齊叔叔，我會努力的?！蔽易掠种匦缕鹕?，再次向齊叔叔鞠了一個躬，接著從服務(wù)員手里接過茶壺，給師傅和齊叔叔沏上茶。
“嗯，是個好孩子，知禮節(jié)?！弊哌^齊叔叔身旁時，我聽到齊叔叔向師傅小聲夸獎我。
飯桌上，師傅和齊叔叔推杯換盞，從人文趣事聊到古董、郵票，兩瓶老白干很快見了底。從他們的聊天中我得知，齊叔叔，大名齊秋國，退休前是滄海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主任，也是市集郵協(xié)會主席，郵票鑒定的權(quán)威。
說起齊叔叔對郵票的鑒定，還有一個故事，九十年代初期，冀省保利拍賣行收到一件“紅印花小字‘當(dāng)壹圓’四方聯(lián)”的郵品拍賣委托，委托方報底價400萬元人民幣。對其真?zhèn)危馁u行鑒定委員會的專家們意見不一，難分高下，拍賣行輾轉(zhuǎn)找到了齊叔叔，齊叔叔一到場就指出這套四方聯(lián)是假的，并指出其作偽之處，說得幾位專家心服口服。打那之后，齊叔叔在冀省集郵界聲名鵲起，只要齊叔叔鑒定為假的郵票，絕沒人翻案說是真的，整個滄海，乃至冀省玩郵票的，也沒有幾個不知道齊叔叔的。
“都是陳芝麻爛谷子，老李你還拿出來說，說起這件事，我也是沾了家學(xué)的光，紅印花小字‘當(dāng)壹圓’，我父親曾收藏過一枚，見過真的，自然就知道假的假在哪了?！饼R叔叔謙虛得搖搖頭，“不過那套四方聯(lián)仿的真好，用的是老紙、老墨、老印機(jī)，就連做舊都是用棉布一點點兒蹭出來的，著實下了功夫，只是少了那么一點兒味道?！?p> “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睅煾递p輕用手指敲擊著桌面，像是在揣摩齊叔叔的話，“不過真的見得多了，很容易辨別出假的，這個道理我也認(rèn)可，就像愛新覺羅那位老前輩，很多故宮里的東西，別人怎么也看不準(zhǔn)，人家一眼就知道真假?！?p> “因為人家見過真的，過去可能是天天見，怎么會認(rèn)錯呢？就拿雙胞胎來說，外人很難分得清，可父母絕不會認(rèn)錯，一個道理的?！饼R叔叔接著師傅的話說道。
我細(xì)細(xì)琢磨師傅和齊叔叔的話，看來以后還得多看真東西，才能不被假玩意兒打眼，典當(dāng)行和師傅的收藏室，是得多跑咯。
一頓飯功夫很快，我謹(jǐn)記師傅“少說，多聽”的囑咐，即使遇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也絕不貿(mào)然插入師傅和齊叔叔的對話。只是感覺他們有意無意得在打量我和老鵬，這種眼神和上午師傅打量我的眼神一模一樣，老鵬似乎也察覺到了，坐在餐椅上不自主得挪來挪去，看我的眼神也不自在。
飯局結(jié)束，我們把師傅和齊叔叔分別送回家，齊叔叔下車時對我們說道，“小哥倆，有沒有興趣看看我的藏品？”
“嗯得去，老齊，聽說你新近入手一枚‘宮門倒印’，可別光顧關(guān)起門來自己欣賞，也該拿出來亮亮相了?！睅煾翟诤笞鶕u下車窗說道。
“好，那就明天上午吧，都到我家。”
“一言為定?！睅煾嫡f完和齊叔叔揮手道別，示意我開車離開。
送完師傅回家的路上，老鵬一臉狐疑得看向我，“寧兒，今天坤叔和齊叔看咱的眼神怎么那么怪啊，看得我渾身不自在?！?p> “我也感覺到了?！蔽铱吭诟瘪{駛的椅背上，仔細(xì)回味著師傅的眼神，他們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覺得師傅和齊伯伯有事瞞著我們，或者有事要讓我們?nèi)プ?，這件事和我們關(guān)系重大，又或者非我們?nèi)プ霾豢?，可會是什么事兒呢？”我輕聲問老鵬，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別琢磨了，我知道什么事兒！”老鵬一臉自信看我一眼，手握方向盤，竟自顧自吹起口哨兒。
“什么事兒？”我轉(zhuǎn)過臉，腦子還在飛速旋轉(zhuǎn)著，我可不信師傅能背著我悄悄告訴老鵬這小子什么。
“齊叔有個閨女，和你同歲，待字閨中，就等著你這金龜婿呢，哈哈哈?！崩嚣i說完忍不住笑起來。
“去你大爺?shù)?，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開你的車吧?！蔽覜]好氣兒得回一句。
“什么事明天就知道了，還能一直不告訴咱倆?！崩嚣i斜眼看看我，回一句，一副不屑的樣子。
“這倒也是?！笨磥碇荒艿让魈旖視源鸢噶?，我透過車窗看向滿天的星辰，老天爺，快點天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