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我們拿著兩幅“一模一樣”的《昭君出塞圖》向著沈陽出發(fā)，臨行時，不忘給褚大師再送上兩箱潮河白和他最喜歡吃的海河鯉魚。
一進魯園，遠遠就能望見“聚雅齋”的牌匾，黑漆、黃字，甚是耀眼。因為進沈陽前和林振山通過電話，知道這個所謂的“悶一棍”會在店里等我們，我揣起那幅真作，直奔聚雅齋。
“找誰?。俊眲偟介T口，一個剃著圓寸，瘦巴巴的家伙攔在門口，上下打量著我們，眼睛還時不時不懷好意得朝高蓉高聳的胸前瞥兩眼。
“我們是天津來的，找門一昆先生，提前約過！”我禮貌得說道，老鵬一步跨到高蓉身前，擋住那家伙貪婪的視線。
“大哥，大哥，那啥天津來的幾個人，找老板，讓上去不？”瘦子不耐煩得瞅瞅老鵬，朝門里喊一嗓子，緊接著門里傳來一個男聲，“老板知道，讓他們上來吧！”
“請吧！”聽到指示，瘦子讓開一條路，眼睛卻依舊在高蓉身上打轉(zhuǎn)。
“看什么！”擦肩而過時，老鵬瞪著瘦子吼一句，嚇得這小子立馬收回目光，撓撓耳朵悻悻躲到一邊。
聚雅齋一樓是古玩店，擺著各色古董、字畫，兩三個伙計招呼著，店面不大，只有幾面展柜，東西也不多，連我這剛?cè)胄械亩寄芸闯鰜砑儇浂啵尕浬?，您要問為什么，連三星堆的大眼面具都有，還有秦始皇陵兵馬俑，只是縮小版的，能是真貨嗎？
我唏噓著搖著頭，在一個伙計引領(lǐng)下上了二樓。
二樓比一樓大一些，有兩間教室那么大，不知為什么不是上下一樣的結(jié)構(gòu)，被分成里外兩間，外間一個臺球案子，幾個混混模樣的小伙子正打著臺球，看我們上樓，都停下手里的動作，警惕得看著我們。
里間是一間辦公室，板臺、寶閣一應俱全，板臺前方兩側(cè)各放了一個三人座沙發(fā)，板臺后一個胖墩墩、光頭的中年男人正摟著一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兒，笑嘻嘻看著我們，想必就是門一昆了。
靠窗一側(cè)的沙發(fā)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四十來歲，戴著金絲眼鏡，身著唐裝，文質(zhì)彬彬的，手里把玩著一件玉器，看我們進門，微笑著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女的一席包身黑裙，臉上的粉底足有半寸厚，我們進門時正優(yōu)雅得吐著煙圈兒，看我們進來，只是拿眼睛上下掃了掃，并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哪位是門老板，我是文寧，代天津瑞云軒林先生送一件貨。”我掃視一圈兒屋里，目光停留在光頭胖子身上，明知故問得說道。
“那啥，兄弟，一路辛苦了，坐唄！”光頭大咧咧躺在板椅靠背上，用下巴指指另一側(cè)沙發(fā)說道，手依舊環(huán)過美女的腰，在身上不停游走著。
“你就是門老板吧！”我上前一步，“不坐了，時間緊，還要趕路，要不您看看畫？”
“也行，兄弟不墨跡，咱也痛快，老吳、陳姐，那啥你倆看看，這玩意兒我也不懂，畫沒毛病給兄弟點錢！”光頭邊說邊抬起手，朝食指上的金戒指哈著氣，戒指足有指肚兒寬，黃燦燦的，那派頭，還真有點兒東北土豪的范兒。
聽到吩咐，姓吳的中年人看向我手里的布包，微微一笑，把手里的把件快速摩挲幾下，做了一個“請”手勢，那位陳姐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態(tài)，繼續(xù)不緊不緩吐著煙圈兒。
我打開布包，和老鵬一人拿住一端畫軸，將畫作向著二人緩緩展開。
剛展到一半，老吳突然不耐煩得說道，“不對，不對，這是哪家小作坊做的東西，簡直粗制濫造！丟行里的人！”陳姐也瞥一眼我們，撣撣煙灰，冷哼一聲，臉上寫滿不屑。
他倆的舉動著實讓我們吃了一驚，來之前已想到“悶一棍”會找茬子，這一棍子絕不會給我們省了，但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們竟然會說畫作是假的，這對他們有什么好處呢？
我也不管姓吳的怎么說，和老鵬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將畫作完全展開。
見我們不搭理自己，老吳臉上掛不住了，站起來奔到畫前，手指在畫作前來回比劃著，提高嗓門說道，“就這破爛玩意兒還拿來蒙人呢，鄉(xiāng)下人都不要，擦屁股還嫌硬，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邊說邊冷笑著上下打量我和老鵬，作勢就要把我們當騙子轟出去一般。
“誰說是假的？你懂不懂畫作，你看這印章、這畫風，哪一點兒不是春農(nóng)先生的？連畫都不看就說是贗品，有你這樣給人掌眼的嗎？”見對方態(tài)度如此惡劣，高蓉氣不過，上前一步擋在老吳和畫作之間，擰著眉，瞪著眼與他理論。
“妹妹，哪幅清朝的真作會有印刷品的味道，吳哥說的對，要不是看你們從天津來，早把你們轟出去了，還在這兒丟人！”老吳被高蓉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剛要反駁，陳姐后仰在沙發(fā)上，盛氣凌人般搶先說道，說完彈出煙頭，恰巧落在高蓉腳下。
“你們！”高蓉哪受過這種委屈，與這幫“流氓”講不清道理，手指哆嗦著指著陳姐，緊咬的嘴唇變得發(fā)紫。
“你他媽哪只鼻孔聞到印刷品的味道了，要是有也是你帶來的，不是印刷品，是臭味，臭蟲的臭！”見高蓉受委屈，本已壓著火的老鵬一下急了，上前一腳踩爛煙頭，指著陳姐鼻子吼道，眼里噴出的火簡直能燒了這娘們兒。
“敢在這兒罵街，找死是嗎？”陳姐一下從沙發(fā)蹦起來，回指著老鵬。聽到屋里的爭吵聲，外間打臺球的幾個混混一下蜂擁進里間。
“咋的兄弟，活膩歪了！”
“敢罵陳姐，找死?。 ?p> “挖個坑兒，活埋了小兔崽子！”
一時間罵聲四起，幾個人一下子把我們圍在中間，有兩個手里還拿了鎬把子。
“越是緊要關(guān)頭，越要冷靜！”見幾個混混兒越圍越緊，我在心里不斷告誡自己，一邊將高蓉拉回護在身邊，一邊使勁兒按住就要暴起的老鵬，畢竟我們是在人家地盤上，真動起手來吃虧是肯定的。
混亂中，我突然瞥見門一昆、老吳和陳姐似乎沒有參與進這場爭吵，反而眼里滿是得意的冷笑，完全沒有見到贗品的那種震驚，甚至憤怒，“難道真的有貓兒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看著腹背受敵、四面應付的老鵬和高蓉，我趕緊把畫作卷起，緊緊抱在懷里。
“門老板，就是這么對待客人的嗎？要不要我給林先生打個電話，說說這里的情況！”看幾個小混混兒叫囂得越來越厲害，還有上手的意思，我瞪起眼睛，大聲喊道，一道冷峻的目光射向置身事外門一昆。
“干啥呢，都散開！”門一昆冷著臉推開身上的美女，斷喝一聲，“沒規(guī)矩，都他娘的滾蛋！”聽到門一昆的指令，原本還在吵吵嚷嚷的小混混兒瞬間安靜下來，紛紛退向外間，出門時嘴里不干不凈的，老鵬還要爭辯，被我一把拉住了。
“你們拿假作來糊弄我老門，幾個意思啊，兄弟？”門一昆接著說道，臉如凝霜，滿臉的橫肉擠著，用眼睛剜著我和老鵬。
“誰說。?！备呷乜缫徊缴锨熬鸵c門一昆理論。
我拉拉她的衣角，走上前說道，“畫是我們從瑞云軒拿的，從拿到，到送到你這聚雅齋，六只眼睛不錯眼珠兒盯著，就算是假，也是從瑞云軒根兒上就是假，門先生是這個意思嗎？”
似乎沒料到我會把皮球推向瑞云軒，門一昆一時語塞，使勁摩兩下頭皮，看向老吳，“老吳，畫你看了不，到底真的假的啊，瑞云軒咱可信得著，不能冤枉了人家！”
“當然是。。”老吳一下沒領(lǐng)會門一昆的意思，剛要說肯定是假的，抬眼瞅見門一昆正瞪著他，趕忙改口說道，“大哥，剛才第一感覺就是假的，紙張都不對，要不，要不我再瞅瞅？”
“對，再瞅瞅，這事兒咱得整準當了！”門一昆拊一下掌，又把美女攬回懷里，“那啥，兄弟，你別介意，他們懂，俺不懂，讓他再仔細瞅瞅，整明白兒的。”
說著用下巴點點我。
對他的無禮我也不在意，反正就是一個土包子，跟他計較什么呢？
我和老鵬重新展開畫作，這次老吳和陳姐一人手里拿個放大鏡，對著畫作仔細瞧了好半天，只是那動作，那神態(tài)，怎么看怎么不像古玩行里掌眼的，尤其是陳姐，還想用被煙熏的有些焦黃的手指掐一掐畫作的紙張，被高蓉一下攔開了。
“沒錯，就是贗品，那啥。。農(nóng)先生哪有這么次的筆法？你看這女的裙子，這顏料是啥，跟口紅似的！”被高蓉攔開的陳姐有些懊惱得對門一昆說道，“嘖嘖”著嘴坐回到沙發(fā)。
“春農(nóng)！”在她與老吳擦肩而過時，老吳悄聲說道，陳姐剛想糾正，被老吳拉拉袖子止住了。
這一幕看得我只想笑。
“倆外行，還掌眼呢！不知道這‘悶一棍’怎么想的！”高蓉憋住笑在我耳邊小聲說道，我點點頭，看一眼旁邊同樣忍俊不禁的老鵬。
“兄弟，咋回事啊，林先生可跟我說了，他給你們是真作，你們的人也鑒定過，怎么到我老門這兒就成假的了呢，欺負咱?。?？”聽見老吳和陳姐的結(jié)論，門一昆環(huán)抱著美女，擺弄著手里的戒指，突然眼睛一瞪，目光變得陰狠起來，尤其是最后“欺負咱”三個字，幾乎是喊出來的，聽到喊聲，三四個混混又擁到里間門口，惡狠狠得盯著我們。
“估計是讓他們調(diào)包了，這仨崽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已坐回沙發(fā)的老吳幫腔一句，手里的玉把件盤得飛快。
我笑笑，給老鵬使個眼色，小心翼翼得卷起畫卷，接著說道，“既然東西您沒看上，我們就回去了，告辭！”說著就要往外走，剛要出門，幾個混混擋住門口，其中一個朝我們晃了晃手里的鎬把。
“門老板，幾個意思啊？”我轉(zhuǎn)回頭問道，老鵬上前一步把高蓉護在身后。
“老吳陳姐，你們看呢？”門一昆沒有搭理我，笑瞇瞇點點老吳和陳姐。
“我看，別讓這仨小崽子再出去禍害別人了，畫，咱沒收了！”老吳“沉思”一下說道，只是說的太過流利，估計是提前排練好的，或者操演過很多遍。
“是啊大哥，吳哥說的對，可不興讓他們把畫再帶走，咱也算為民除害！”陳姐接著老吳的話說道，又轉(zhuǎn)向我們，眼里滿是“善意”，“姐姐這也是幫你們，免得以后你們再騙人，走上歧途！”
“你們！”聽到對方要強留我們的畫，還污蔑我們是騙子，老鵬的怒火再一次被燃起，咆哮著就要抽出腰間的甩棍。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本來人家就對我們有所圖，若是先動手不正中人家下懷嗎，弄不好丟了畫，還得挨了打。
“敢情是奪老子的畫啊，沒那么容易！”我心里冷笑道，笑著走到門一昆的板臺前，雙手支著桌子盯著他的雙眼，“門老板的意思呢？”
“神州行，我看行！”門一昆摸一把光禿禿的頭頂說道，沒想到這家伙還挺幽默。
“我要是不同意呢？”我冷笑一聲，目光開始變得不善，還帶著挑釁。
門一昆猛得一抬眼，臉上的肌肉開始顫動，皺著眉打量我一番說道，“咱老門最講理，買你的，老吳，你說這畫值多少錢？”
“一幅假畫能值多少，三五十是天！”老吳不屑得撇撇嘴，輕蔑得看看我，搖了搖頭。
“小紅，抽屜有錢，給這小子拿一百，不識抬舉的東西！”門一昆冷笑一聲，懷里的美女應聲從板臺抽屜抽出一百塊錢，“啪”一聲摔在我的臉上，“給你，拿錢快滾！”說完又坐回門一昆懷里，調(diào)起了情。
周圍響起無情的嘲笑聲，臉上的刺痛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我瞪著眼前的美女，眼里冒出了殺氣，“好，我本不想計較，是你們逼我的，別后悔！”
“你想怎么著，一百塊不是錢嗎，拿錢，滾！”門一昆滿臉橫肉擰緊，斷喝一聲與我對視著。
“先接個電話吧，電話那頭若同意讓我把畫留下，我拿錢就走！”我后退一步，眼里閃現(xiàn)一絲自信與得意，說著掏出手機，播出一串號碼。
“誰的電話也不接！”門一昆不耐煩得擺擺手，“就是林先生來了，這畫也是假的，一百塊錢你小子也得認便宜！”聽到門一昆的話，老吳沖過來就要奪我手里畫，同時把我往外推，老鵬見狀三步并作兩步奔到我跟前，與老吳撕扯在一起。。
就在這時，電話里出來一個極富中氣的男聲，“老門，這是跟誰啊，這么大脾氣！”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下來。
門一昆如觸電般甩開懷里的美女，一下蹦起來，不可思議般湊向電話，“你是。。你是。。你是閻王？”額頭竟?jié)B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