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候府后園的垂花門內(nèi)側(cè),立著一面雁翅影壁。
古人以風(fēng)水之說,篤信影壁墻可以阻擋邪氣,震退鬼妖,所以極其能事,常常把影壁墻修得比一般房屋還要威嚴華麗。
寧安候府自然也不例外。
二門內(nèi)的這面影壁墻,以石雕為座,青木為身,琉璃為頂,看上去既精美出巧,又富麗堂皇。
可現(xiàn)在,這面堪稱藝術(shù)品的影壁上,卻多了些不該有的東西。
三個鮮明血字赫然在上:陸清源。
下面還用血寫了一串字符:WE COME!
字大概已經(jīng)寫了一段時間了,滴落的血線條條垂下,拉出幾分恐怖的立體感。
最先經(jīng)過垂花門的丫鬟甲發(fā)現(xiàn)了這一異常,她的尖叫聲立即引來了丫鬟乙,兩人的二重連叫又引來了張三李四及其若干。
丫鬟們奔走相告,一時間府內(nèi)上下都知道了這件駭人聽聞的大事。
路星塵作為第一個路過的家主人,第一時間到達了現(xiàn)場。
管家項福隨后也來到現(xiàn)場,看到眼前情景,震驚的差點沒暈過去。
項福最近有點頭大。
一向歲月靜好的寧安候府這幾天有點不太安寧。兩天前候府大門外的墻上剛剛被不名人士潑了血,還沒查出來兇手是誰,眼下這血居然又染進了府內(nèi),還是后園內(nèi)宅!這可比前者嚴重多了。
他作為項府首席管家,壓力不可謂不山大。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兩件案子的罪魁禍首韓林,此刻其實正站在旁邊看熱鬧,離他統(tǒng)共不到兩米遠。
這時候大夫人和其他向位姨娘,也聞訊陸續(xù)趕到,眾貴婦們一見血字,嚇得連聲低呼,有人嚇得幾乎跌倒。
大夫人急招項福到跟前,嚴聲斥問:“項福,這是怎么一回事!”
項福無以作答,只能趕緊跪下謝罪。
他深知留著這可怖之物,多看一秒就讓人心驚膽顫。起身后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趕緊派人打掃干凈。
可路星塵卻站出來制止了他,“不可!”
“六爺,為什么不擦啊?!表椄<钡貌恍?,大夫人也滿臉困惑。
路星塵登上影壁的須彌座,揚聲道:“此乃證據(jù),擦了這字,還怎么查到兇手。”
他掃視一眼在場諸人,觀察著大家的反應(yīng),與此同時,一旁的韓林也把眼睛像鷹隼一樣掠過每個人的表情。
“這墻在內(nèi)宅,能在墻上作惡的人,也必然是能出入內(nèi)宅之人?!彼f,向項福吩咐道:“管家,去問問護院,今天午后有沒有無關(guān)人等進入后宅,若是沒有,那在內(nèi)宅尋找兇手就是了?!?p> 管家剛才一時情急智昏,這時聽公子爺這樣一說,確實是這么個理,趕緊著人去問護院。
大夫人聽了他的分析,也覺得有理,不由得火冒三丈,回身痛斥:“我把你們這些下流忘本的小娼婦們,候府待爾等不薄,到底是誰做下這等天殺的惡事,自個出來招了還倒罷了,若是讓我查出來,一定揭了她的皮。”
路星塵不由的打了個激靈,想不到這一向慈眉善目的老娘親,還有這辣手摧花的一面。
他咽口吐沫,定了定神,指著影壁繼續(xù)說:“大家看,這血字加一串符號,難不成是什么符咒……”
韓林上前一步說:“六爺,小人雖然看不懂下面的意思,但覺得上面這倆字不像符咒,倒像是個人名兒?!?p> “人名兒……你這么一說,確實像是人名兒?!彼钜詾槿坏狞c點頭,朝眾人問:“咱們府上有叫陸清源的嗎,還是說有人認識叫陸清源的,大家互相都問問,沒準這就是線索?!?p> 大家交頭結(jié)耳,開始緊張的探討這個問題。
這會兒功夫,垂花門前已經(jīng)聚集了近百口子人。
路星塵和韓林都快把眼球子瞪出來了,但兩雙眼睛實在也觀察不過來這么多人。再說了,看到這樣的場景,就算不是陸清源本人,其他人的表情也都多少帶著些驚恐和害怕。
實在無法甄別。
不過他們最初也不敢奢望能這么輕易就找出潛逃者來。這只是個引子罷了。
就在這時,后面忽然有人通傳,寧安候項震寰來了。
候爺大人虎步龍行,分開眾人大踏步走到影壁前。
“父親大人……”
路星塵剛想賣賣乖,便被項震寰一把扒拉到一邊。
他看著墻上的字,眉頭緊鎖,表情嚴肅,如臨大敵一般。
“陸清源……陸清源……”他輕聲念著,瞪起豹子一樣的眼,回身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掃一了遍。
這位曾在戰(zhàn)場上鐵馬金戈的將軍,氣質(zhì)當(dāng)真與旁人不同,就連路星塵看到他的目光時,都不由的一顫。
“管家,這等污穢留它做什么,還不趕快擦了!”
項福忙稟道:“老爺,剛六爺說了,要留著做證據(jù)查兇手……”
寧安候搖搖頭,道:“這一定是鬼祟之物,怕是查不到的。管家,自今日起身加一倍護院,不許閑雜人等擅入內(nèi)宅。另外,去仁濟寺,找兩個和尚來作作法,袪袪邪氣。”
他轉(zhuǎn)頭看見了路星塵,指道:“庭兒,你回房讀書,別管這些事?!?p> 說完這些話,他便神情嚴峻的甩袍往回走,大夫人說:“老爺……”
項震寰有些心煩意亂的揮揮手,“我還有事情要辦,晚些時候再談?!?p> 然后徑直往他別院修道的地方去了。
項震寰的突然出現(xiàn)打亂了路星塵的計劃,但他異常的表現(xiàn)更讓路星塵吃驚。
這明顯就是人為,他卻不讓查找兇手,第一時間想得居然是求諸神佛,息事寧人。
……
可既然項震寰發(fā)話了,大家只得散去,路星塵也只得回去書房。
剛進入書房,還沒等他說話,韓林先問:
“這個項震寰的反應(yīng)很反常啊。”
“我也看出來了,很明顯。”
“我現(xiàn)在要把他列為頭號懷疑目標了,隊長,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有百分之八十七的幾率就是陸清源?!?p> “你這是什么鬼比例……”路星塵吐槽,“先別那么確定,我們再認真分析一下?!?p> 路星塵閉上眼睛,開始回放當(dāng)時的情景:“韓林,如果你是陸清源,看到自己的名字寫在墻上,你會是什么反應(yīng)?”
韓林也閉上眼睛,沉浸式的聯(lián)想。
“首先是,震驚……時空警察已經(jīng)來了。其次是,否認……這或許只是相同的名字。然后是,害怕……加強守衛(wèi),清除痕跡。他的反應(yīng)很符合以上這幾點。我們都看到了,他看見名字時,比所有人都要震驚,尤其是,他還小聲復(fù)述了兩遍這個名字?!?p> “沒錯,他確實這樣做了。但是,他還做了另外兩件事情?!?p> “哪兩件?”
“第一件,他居然說,要找兩個和尚來作法。如果他是陸清源,作為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為什么要做出這種奇怪的行為來?”
“他這樣做可能只是想掩飾自己,給自己立一個‘迷信’的人設(shè)?!?p> “他都不掩飾自己的震驚,何必還要掩飾自己是個無神論者?!甭沸菈m問,“還有第二點,他離開前關(guān)照我,讓我去讀書,不讓我摻合這事,這也很奇怪?!?p> “這有什么奇怪的?”
“你想啊,如果你是陸清源,自己都大難臨頭了,還有閑功夫去關(guān)心自己便宜兒子讀不讀書的事情?”
韓林長考了一會兒,把對話一一厘清,不得不點點頭,“你說得這兩點確實有點奇怪,不像是一個潛逃者面對這種事時該有的正常反應(yīng)?!?p> 路星塵睜開了眼睛,“不管怎么說,項震寰確實嫌疑很大,在沒有別的更明顯的目標之前,我們要先查他?!?p> 一想到項震寰有可能是陸清源,路星塵就忍不住想罵爹。天底下居然還有這么巧的事,這樣一來,任務(wù)可就直接拔高到煉獄級的難度了啊。
“怎么查?”韓林問。
路星塵也有點犯愁,“我們很難跟他接觸,就連我也只是吃飯的時候偶爾能見到他,早上請安的時候都找不到他人。他除了在七個妾室房里,剩下的大部分時候都一個人待在別院?!?p> “那我們可以去別院找他,反正別院就他一個人,想辦法控制住他就行了,也沒人會發(fā)現(xiàn)。”韓林亮了亮自己粗壯的手臂。
路星塵斜睨了他一眼,“不行,他院里有兩條大狗,再說了,沒狗也不行。你忘了他是干嘛的,他曾是個在戰(zhàn)場上殺人無數(shù)的將軍,控制他?你想屁吃呢,我們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他?!?p> “那怎么辦?”韓林一時無計可施,“要不,讓沈冰催眠他……”
“你還不如直接讓沈冰去死?!甭沸瞧鹕磙愚右路o了緊腰帶,“算了,我去想辦法吧?!?p> “你有什么辦法?!?p> “去找我的軍師……”他指的是明寶,“跟她打聽些項震寰的事情,順便問問她會不會配制迷藥之類的東西,哎,你們這兩個隊友,都不頂個丫鬟有用?!?p> 韓林又是羨慕又是懷疑地看著他,“不是吧,這才多久,你們現(xiàn)在都信賴到這個地步了?!?p> 路星塵點著太陽穴,“這就是交際天花板,學(xué)著點?!?p> 他自書房回到劍秋閣,一路上把要說的臺詞都想好了,可回到房間,不見明寶,只有另外兩個丫鬟在做打掃。
“那個誰,明寶呢?”
丫鬟過來稟告:“夫人剛才說要查影壁血字,所有人都必須說清楚午飯后和誰在一起,在做什么,寶姐姐自個在房里繡東西,沒人給她做證,所以被夫人叫去問話了?!?p> 路星塵沒想到大夫人會來這么一手,頓時有種進攻高地時被偷家的感覺。
他撒腿就往大夫人那里跑去,穿廊過欄,剛進院門,便看到有六七個小丫鬟正跪在院中,被一個老嬤拿著藤條訓(xùn)斥,這其中就包括明寶。
“你們幾個,是既會寫字兒,又有時間的,兇手肯定就在你們幾個當(dāng)中,識相的早早說出來,不然,一同吃罪。”
路星塵心里叫苦,那字是他寫的,主意是他幫大夫人出的,最后這條子居然落在了明寶的身上,他就算是姬昌再世,倒背周易,也算不到這一卦啊。
此時此刻,他真想跑過去奪下藤條,一腳踹翻老嬤,然后拉著明寶揚長而去。
但是不行,他來這兒是做任務(wù)的,不是裝逼寫爽文的,他得克制。
他走上前,先喝住老嬤,然后進到屋里,向大夫人請安。
大夫人顯然正為之前的事受驚不小,她倚在軟榻上,喝著參茶吊著氣。
路星塵適時地過來幫她按著腿:“娘親,父親剛才已經(jīng)說了,是鬼祟作惡,您還審她們做什么?”
大夫人道:“大白天的,哪來的鬼祟,還是兒子你剛才分析的對,定是人為作惡,而且多半就是內(nèi)宅的這些丫頭,也許還不止一個?!?p> 得,這大夫人還是個唯物主義者。
路星塵嘬了下后槽牙,說:“兒子覺得她們應(yīng)該不是。”
大夫人奇怪道:“你有什么理由么?”
是啊,有什么理由可以說服她。
路星塵搜腸刮肚,忽然想到了一個漏洞。
身高,對,就是身高。
“娘親,你再想想當(dāng)時墻上的字,寫的也太高了,就連兒子也夠不到,更不要說這些小丫頭了,”
大夫人恍然一愣,像是被點醒了般,喃聲道:“也對啊……”
“所以兒子覺得,能做到此事的人,必然身材很高,就比如我的書童吳六那樣的……當(dāng)然了,吳六絕對不是,他全程都跟著我,根本沒時間做案?!?p> 大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那府上有此身高,又能進入后宅的,還有誰呢?”
路星塵抬頭看著她的眼睛,把眼睛瞇成一條縫,聲音沉如落泉,緩緩盈耳:“那字下面還有一串奇怪的符號,實在離奇古怪?;蛟S真如父親所說的那樣,是有鬼祟作亂……”
“鬼祟作亂?”夫人一臉茫然。
他點頭,“大有可能。所以娘應(yīng)該先放了那些丫鬟,免得兇手查不出來,還讓府上更加人心惶惶。”
大夫人一臉醒悟:“還是我兒思慮周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