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回到宿舍,拿起手機,熟練的逛了逛閑魚。他一直想給自己配臺電腦,但現(xiàn)在顯卡價格溢價的離譜。他那點微薄的工資攢三個月都買不起一張好一點的顯卡,長嘆一聲,癱在床上。
他的枕頭硬邦邦的,是因為當時在拼多多貪便宜,花了4塊9買了一個枕頭,拿回來以后發(fā)現(xiàn)又小又薄,根本沒辦法用,他也懶得換個新的,用一本《騎驢找馬》墊在了枕頭下面。
閑著無聊他翻看著朋友圈,職高的朋友基本都沒怎么聯(lián)系,很少有人會發(fā)各自的生活。大家各有各的路,各自的繁忙,只有他選擇了一條別人都不會走的路,提前退休。
小南想著想著跳下床。從柜子里面抽出了一個破爛的小本子,這是他的日記本?,F(xiàn)在很少有人寫日記了吧,他寫的東西也很難稱得上是日記。如果起個名字的話,更適合叫小南的白日夢。
小南今天幻想的是他坐在十月的秋風上,伸手取下空中的彎月,月中盛著翠綠的酒,仰頭便倒入喉嚨,醉了就與夜雨合吟,困了就以秋風為被。
他的日記本里面都是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草原的壯闊,溪流的秀氣,2月的雪,姑娘的笑。但他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有一天富甲一方妻妾成群,也從未幻想過自己改變世界,他只幻想輕松美好的事情。
在夜晚虛構(gòu)美好,在白天見證悲劇。
“我是個藝術家。”小南堅信自己一定是一個藝術家,至少是一個詩人。因為作為一個藝術家,他不會畫畫,不會音樂,不會雕塑,只能寫點字,字還寫得特別丑,所以藝術家剩下的選擇就只有詩人。
將今天晚上的幻想記錄好以后,小南蓋上了他從衣柜里面翻出的外套,正值5月6月交替,南方熱的要死,小南又沒有錢買薄被子,蓋件外套了事。
第2天起來依然是準時的11:30。照例起床給自己下了頓掛面,靠著為數(shù)不多的意志力吞了下去。
小南走到他的小攤位旁邊,把桌子支了起來,拿出香蠟擺在桌子上,開始刷視頻。
今天有些小雨,這種天氣來公墓的人就很少,但他自己倒是很喜歡這種天氣,因為雨大的話就會變得很狼狽,小雨的話,氣氛就比較藝術。
藝術一定要體面。小南心里一邊想一邊把這句話記在了自己的手機上,晚上要寫下來。
打開一把爛傘,小南坐在桌前慢慢悠悠的浪費生命?!澳愫?,這里可以買香蠟嗎?”小楠頭都不抬,指指桌上,“價格在這兒自己掃碼,不收現(xiàn)金?!?p> “打擾一下,我可以問一下價格嗎?”
小南不耐煩的抬頭,“這不是有價格嗎你?”
小南看見了一個雙眼緊閉,手里拿著一根盲杖的姑娘,眉頭稍微有些皺,看得出來她努力掩飾自己緊張的情緒。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他抬頭看著,看到了姑娘身后的父母。她的父母打扮非常樸素,甚至可以說一眼能看出來貧窮。
女孩母親快步走上前,“我想讓她練練膽,這是這是她第一次在沒有家人的陪同下和別人說話,她的奶奶去世了,我害怕有一天我們倆也不在了,她一個人活不下去?!?p> 姑娘的母親一邊說,一邊控制不住的流下淚來。姑娘的父親趕緊板著臉小聲訓斥道,“不要在外面說這些東西,要堅強,我們都不堅強了,毛毛怎么學會堅強?”
男人走上前,拿了一份香蠟,一折紙錢,掃碼付了款,說了聲謝謝,牽起那名姑娘的手。
“跟哥哥說再見。”
“再見?!毙∧峡粗莻€姑娘。明明滿臉的悲傷卻還要強裝一副笑臉的樣子。一瞬間有點心疼。就算是他在公墓工作三年,看慣了生死離別,看慣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還是讓他的心情變得有些難過。
“再見?!痹捯怀隹?,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女孩的父親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拉著姑娘走掉了。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雜念從腦海中搖出去。天天就想這些有的沒的,他們又沒錢,總不能雇自己去幫他們刷墓碑。
小南今天和往常有些不一樣,不知怎么的靜不下心來,等到太陽快落山,平常這個時候他就開始收拾東西了,但今天他還沒動,因為沒有看見那個盲人姑娘從公墓出來。
他等啊等,等到天色將暗。黃色的夕陽越過厚厚的烏云,變成了模糊的一個色斑,他決心起身,去公墓看看。
把桌子折起來,放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里,香蠟紙錢放在一個紙箱子里,意味著一天工作的結(jié)束。他快步走進墓區(qū),應該是丙字區(qū)吧。這是最便宜的一個墓區(qū)。果然剛一進去就聽見女人的哭泣。
他松了一口氣,感覺這個世界終于回到了以前的節(jié)奏。
“要不是你要出來打工,毛毛就不會讓我媽管,我媽就不會因為接毛毛出事?!迸硕自诘厣弦贿吙抟贿吅穑拔壹藿o你就沒什么好日子過,天天累死累活的掙錢,女兒還是個瞎子,現(xiàn)在我媽也沒了,這日子怎么過?”
女人看著嶄新的墓碑,泣不成聲,男人只是在一邊默默的抽著煙,眉頭皺成一團。吐出的煙霧,順著雨水進入灰色的云,消失不見。
“向前看,都會好的,我等會找找二哥看他那邊能不能在鎮(zhèn)子里給找個活,你把你那邊工作先辭了吧,太累了你受不了。咱先回鎮(zhèn)子里方便毛毛上學,你就照顧照顧毛毛,也歇一歇,晚上我再開滴滴,會好起來的。”男人把抽了一半的煙按在地上按滅,俯下身輕輕拍打女人的背。
“離了吧,我想好了?!背聊撕芫?,女人輕輕的說。“明天簽協(xié)議吧,家里也沒什么東西,房子是我媽的歸我,別的都給你,孩子也給你。”
男人站了起來,“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女人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發(fā)出陣陣嗚咽聲。
男人轉(zhuǎn)過身,對著墓碑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頭,“媽,是我對不起你姑娘,也對不起你,你在下面別掛念毛毛,我肯定好好待她?!蹦腥穗p手合十,看著自己掌心沾滿了黑色的余灰,又磕了三個頭,“您是因為毛毛走的,您的大恩大德我來世還您?!?p> 女人看著男人磕完頭,站起身,抱了抱旁邊的姑娘,什么話都沒說,轉(zhuǎn)身走了。
男人還跪在那,合十的手臂微微顫抖。雨停了下來,細小的雨滴沿著墓碑一路向下,匯聚其它的雨滴低落在地上,消失不見。
男人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從口袋里掏出煙盒,里面已經(jīng)空掉了,他四處尋找,看見了之前自己抽了一半的煙頭。
他小心的從地上撿起,把過濾嘴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放到了嘴邊,掏出打火機,一次,兩次,三次。地上的雨水早已浸濕了那半截煙頭,無論他怎么點,都看不見煙頭上熟悉的一絲火星。
“砰”一聲巨響,男人把自己的打火機重重的砸在地上,打火機瞬間爆炸,一直默默矗立在邊上的姑娘此時也終于哇的一聲哭出來。
男人慌了神,想去抱住前面的姑娘,又害怕自己沾滿污漬的手弄臟了姑娘的衣服,只能輕輕的用手臂摟著她?!懊?,都會好的,相信爸爸,爸爸會努力的,真的。不哭不哭,爸爸跟你說過要堅強,你要比爸爸還堅強,爸爸都沒哭你怎么能哭呢?!?p> 小南看著手機上的時間,知道等不下去了,走上前跟男人說,“馬上要鎖門了,先出去再說吧,邊上就有自來水,可以洗手?!?p> 男人趕忙抬頭應和,洗了洗手,牽著姑娘的手走了。
小南看著父女二人走遠,心里不是滋味,撿起了那半根掉在地上的煙頭,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嘆了口氣。那個男人抬頭時明明滿臉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