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3點,天黑壓壓的,轟隆隆地打著雷,這場暴雨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天兩夜。堤防遠處有幾名青年和一名中年男子像是在爭吵著什么,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他們黑色雨衣上。河水位越來越高,已經(jīng)漫過堤防,堤防邊的農(nóng)田都已被淹沒。幾棵樹和電線桿被大風(fēng)吹倒在路上,附近有幾處路面已經(jīng)塌陷。
“現(xiàn)在我們和外界中斷了聯(lián)系,如遇到突發(fā)狀況,我們只能靠自己了!收到?jīng)]有!”
“收到!”
“那邊不要過去了,很危險!”
“不!那邊有人!”
“你們也要確保自己的安全呀!”
“主任!這里除了我們!還有誰能救他們?!即便我是個聘員也是政府工作人員呀!我申請去救人!”
“我要對你們負責(zé)??!”
“水位漲起來啦!快撤!撤?。 ?p> “快走?。。?!”
......
?。ㄒ荒昵埃?p> “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國家養(yǎng)著你們就是浪費資源!”黃大爺用食指指著少杰的鼻子,差點就能捅進鼻孔里了。
“大爺,您消消氣吧!我同事馬上過來。這項目是他負責(zé)的!”少杰剛?cè)肼毑痪?,這是他第一次協(xié)調(diào)這類工作,都快要被急哭了。
“我不管你們誰過來!今天你不把這支樹椏恢復(fù)原樣,就得賠錢!”黃大爺雙手叉著腰,頭望青天。
“好好好!我再給個電話他。”少杰拿出手機,撥通了詠林的電話:“喂!林哥,你到了沒?我這邊快支持不住啦。什么?你那邊信號不好,聽不太清楚......”
另一邊,詠林在單位借了同事一輛電動自行車,正以每公里60的時速往村里趕去。詠林滿腦子都在想著辦公室里的一大堆沒完成的工作,現(xiàn)在又要騎好幾公里的路,當(dāng)中還要上山,然后去處理這宗挖土機施工時不小心把村民的果樹折斷了一小小枝丫的案件。
終于到上山的路了,這輛電動自行車載著180斤的詠林,感覺相當(dāng)吃力,沒走多遠就被旁邊一位撐著拐杖的老婆婆給超越了。詠林只好下車,然后把車推到一邊放好后,再跑著上山。
正值南方四月的中午,此時烈日當(dāng)空,氣溫32度,今年特別熱。詠林頂著太陽,汗水把整身衣服包括內(nèi)褲都打濕了,他跑了三公里路,終于看見被村民拿著鋤頭圍著的少杰了。
“他來啦!”少杰高興得蹦了起來:“林哥!你怎么現(xiàn)在才到?”
詠林汗流浹背,他喘著粗氣,擺了擺手:“小宇今天一大早就開了部門公車去工地了,我只能借婷姐的電動車......先不說這個了。”
黃大爺看見詠林,一臉嫌棄道:“喲!原來又是你呀!”
“哎喲!黃大爺!原來是您老人家呀?”詠林向黃大爺走去,并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燦爛。
黃大爺在胸前交叉著雙手,也像個孩子生悶氣般嘟著嘴:“哼!你們負責(zé)的項目天天搞,天天擾民,還把我的樹椏給弄折了。對于我們普通老百姓來說,這可是命根子呀!”
“喲!大爺,我們搞這個供水項目,不就是為了讓您能用上自來水嘛,怎么就擾民了呢?這樣子吧!您說,要怎么解決?”
“賠錢!”
“多少?”
“三千!”
“三千?!”少杰嚇了一大跳:“兩根手指那么粗的小樹枝,要三千?!”
詠林一把拉開了少杰,然后叫他別說話。
“大爺,您看這樣吧,我這里有三百,您先拿著,然后讓我們施工隊繼續(xù)干活,天氣這么熱,把大家熱中暑了,也不好。是吧?”詠林從褲兜里拿出被汗水打濕的三百二十六塊錢,自己抽回了二十六塊。
黃大爺很堅決:“一分不少?!?p> “哎喲,大爺您就行行好吧。就看在上次我?guī)瓦^您的份上?”詠林露出一雙大白牙,笑得有些牽強。
“一碼歸一碼。”黃大爺始終不肯讓步。
“好吧!兩千七我先欠著您的,您先收了這三百,給我們的施工隊開工??梢詥??黃大爺爺,我的大爺爺!”詠林又像小孩子撒嬌般拉著黃大爺?shù)氖帧?p> “咦惹!好吧好吧!別拉拉扯扯的。記著哈!還欠兩千七!”黃大爺揮了揮手,幾位拿著鋤頭的村民退了回去。
“謝!謝!黃大爺開恩!”詠林一邊說一邊九十度鞠了個躬,然后站直腰,向著挖機師傅指了指:“開工?。。。。 ?p> 下午2點30分。太陽高高掛,山路沒樹椏,詠林和少杰,汗?jié)裆?,往回奔?p> “我真不明白,這些項目明明是為了他們好!還要像求老佛爺一樣求著他們讓我們開工!”下山的路上,少杰一直憤憤不平。
詠林一臉無所謂道:“再干幾年你就懂了。”
“我不懂!大不了我不干唄!”
“喂!你是有編制的!不干?我現(xiàn)在想考也考不了,而且又超齡了,我們多羨慕你呀!你要好好保住你的工作,而且你家里是什么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誒!你還會說我!我說你呀林哥!你們聘員一個月三千多工資,你就給了他三百,還說欠著兩千七。你家里小孩不用上學(xué)啦?”
“別說這個啦!你剛才是怎么過來的?”
“挖機師傅開車順便捎我過來的。”
“好!電動車在前面!跑輸?shù)恼埑员?!”詠林說完就跑了起來。
少杰在后面追著他跑:“耍賴!你耍賴!”
——苦中作樂地揮灑著汗水,這,就是街道辦的日常......
2
他們沒跑多遠,詠林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婷姐,怎么啦?”詠林喘著氣接過了電話,他突然又激動了起來:“什么?!”
少杰跑過來:“怎么啦?”
“小宇出事了!在施工現(xiàn)場!”詠林被曬得紅彤彤的臉上明顯又轉(zhuǎn)為一些蒼白。
......
區(qū)人民醫(yī)院,急診室。
詠林和少杰趕到醫(yī)院,看見幾名同事站在急診室外面。
“藍主任,小宇還好吧?”詠林向一位年紀較大、戴著眼鏡的男人問道。
“還沒醒,剛止了血,現(xiàn)在醫(yī)生給他做全身檢查。”藍主任顯得有些疲倦。
“他不是中暑嗎?怎么還受傷了?”少杰和小宇是同期入職的,他們關(guān)系一直都很不錯,這時少杰特別緊張。
藍主任嘆了口氣:“我就叫你們平常戴頂草帽!哪怕打個傘也好!就是不聽!他在河道邊上中暑了,直接掉到河道里,幸虧那一段是圍堰,而且不高,現(xiàn)場的工人馬上把他拉起來了?!?p> 旁邊一位戴眼鏡的女人走過來在藍主任耳邊說:“藍主任,您就別說了,大家現(xiàn)在都不好受?!?p> “婷姐,通知小宇家里人了嗎?”詠林向戴眼鏡的女人問道。
“嗯,通知了。”
這時,一對夫妻神色緊張地跑了過來,女的先開口:“小宇呢?!我家小宇在哪?!”
“醫(yī)生正在為他檢查身體,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的?!彼{主任走前跟他們解釋道。
“我說你,藍主任!你是怎么安排工作的?這么熱的天!天天讓我們家小宇往工地跑,原本他是白白嫩嫩的,入職沒幾個月,現(xiàn)在黑得像塊炭!如今又發(fā)生這種事!我只有他一個兒子呀!”小宇媽媽情緒非常激動,小宇爸爸一直不作聲,在一旁拉著她。
藍主任一臉難過:“對不起!是我安排不周。我的錯!”
“我不管!他沒事還好,有事的話我一定投訴你!你可是他的頂頭上司!你單位這么多人!為什么就要讓我家小宇做這種苦差!”小宇媽媽帶著哭腔。
“小宇媽媽,你看一下,這幾位年輕人都是小宇的同事,有哪個不是黑炭?有哪個不是負責(zé)幾個項目?哪個是閑著的?”藍主任用手指了指詠林他們?!澳銈兗倚∮钍枪珓?wù)員加黨員,他們這幾個,有一個是事業(yè)編,剩下的都是聘員。在我手下,我不管他們是什么員,個個都是平等分工的。你要跟誰換?你隨便選一個!”
小宇媽媽掃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幾位年輕人,個個的皮膚都黑得發(fā)亮,頭發(fā)油膩、蓬亂,衣領(lǐng)都發(fā)黃了,鞋子上還粘著黃泥,他們身上都有著一股酸酸的汗味。這形象,哪會是人們心目中的政府單位工作人員呀?
“嗚哇哇!”小宇媽媽鼻子一酸,把臉貼在小宇爸爸的懷里,放聲地哭了起來。
過了十分鐘......
“小宇出來啦!”少杰喊道。
小宇躺在轉(zhuǎn)運床上,被兩名護士從CT室推了出來,小宇父母見狀,立即沖上去問情況。
一名護士說:“就小腿撞到石頭破了皮,需要縫針,其它并無大礙?!?p> 大家也算是松了口氣。
“讓你們擔(dān)心了,對不起。”小宇躺在床上,虛弱地說。
藍主任擺出領(lǐng)導(dǎo)的架勢,背著手:“下次去現(xiàn)場,戴頂草帽!多喝水!平常多鍛煉身體,別只會看書!”
“今天太匆忙,是我不對,下次不敢了?!毙∮钪浪{主任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少杰走上前,在小宇耳邊說:“你不是說你媽媽很溫柔的嗎?你還叫我下次去你家吃飯,現(xiàn)在我不敢去了?!?p> “我媽干嘛啦?”小宇一臉懵。
“醫(yī)院這么安靜,你們說話倒是挺大聲?!痹伭钟醚劬Φ芍俳苷f道。
“對不起,剛才是我們太沖動了?!毙∮畎职窒乳_口道歉。
藍主任過去搭著小宇爸爸的肩:“他們這群孩子,也都是我的孩子?!?p> “對不起,藍主任!對不起,大家。我......”小宇媽媽在低著頭,流著眼淚。
婷姐走上前,抱著小宇媽媽:“沒事,咱都一家人,能共患難?!?p> 小宇被護士越推越遠,仍一臉懵:“我媽干嘛啦?喂!我媽干嘛啦?”
——生活總會有些小插曲,但我們是“一家人”。
半個月后......
會議室。
“今天這個會議,就是要針對接下來的幾場強降水而做的工作部署。首先我們要搞一場三防演練,現(xiàn)在大家都為演練計劃出些意見吧!然后制定方案。”藍主任正在主持著這場會議,并對大家提出了工作要求。
副主任波哥首先提議:“我先來說一下吧,首先呢,要分組,第一是總指揮,然后是現(xiàn)場指揮,接著是搶險組、警戒組、救護組、物資組和技術(shù)組。然后......”
“三防演練會不會很好玩?”少杰輕聲地問坐在他旁邊的詠林。
“太好玩了!是吧?”詠林露出了他那邪魅的笑臉,然后轉(zhuǎn)過頭問幾名老同事。
大家都好像懂得詠林的意思,互相對望了一下,然后掩藏不住地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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