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竭的河床,并不感謝它的過去。”
——《飛鳥集》
即使前面的生命黯淡無光,可在這有陽光雨露的盛世之下,總有一束花為你而開,總有一縷光為你傾瀉而下。
有直面過去的勇氣,才能堅定不移。
其實一夜之間的暴風(fēng)成長,無疑就是有埋在枕頭里痛哭過的經(jīng)歷。
而夏林生,終是在這個無星光獨有月的夜晚,成長了。
他以前自稱天不怕地不怕,可現(xiàn)在想面對他一地雞毛的生活時,卻猶豫了。
誰都不想自甘墮落,可誰又都被生活拉了下去。
夏林生前半段的人生可以用“不幸”概括。但現(xiàn)在,他想脫離這個詞。
他想,臉上張揚的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僅此而已。
于是,經(jīng)過一夜的思想斗爭,夏林生早早就離開了謝雋的家,只留下簡單的字條。
夏林生大踏著步走在黎明映襯的路,坦坦蕩蕩。因為他知道,過往都被拋在身后,太陽初升的方向,即是希望。
如果猜得不錯,這時候夏林生的父親,應(yīng)該還在酒館里。
雖然夏林生討厭那個燈紅酒綠的地方,但為了把話說開,也只好屏住惡心,孤身一人走進了那處巷子。
叫罵聲,酒杯的碰撞聲,麻將的摩擦聲,甚至有一言不合就掀桌子,摔跤的聲音……
總之,在夏林生看來,世界上最不堪入耳的聲音都集合在這里。
這條巷子很深,平時沒什么人來。甚至可以說,現(xiàn)在這里面的酒人都覺得來這里麻煩。
夏林生輕車熟路地跨過地上的狼藉,捂著鼻子從那些東倒西歪的人群中穿過。
推開里面的一扇破舊的木門,終于找到了他那已經(jīng)醉得不省人事的父親。
夏林生毫不客氣,把屋子里的人哄散后,一潑涼水上去,滿身酒氣的男人才猛然轉(zhuǎn)醒。
剛要破口大罵,可一抬眼,就見拿著破盆的夏林生,正冷冰冰地盯著他。
這眼神,和當(dāng)初的他母親一模一樣。
“夏震山?!毕牧稚焙羝涿劜簧献鹁炊?,“我有事找你談,最好趁早說清楚?!?p> 把話撂在這,夏林生就厭煩的推門走出去。對于這個地方,他簡直待不下去。
走出來好久,夏震山才慢悠悠地走出來。
“干什么,小鬼!”
夏林生冷笑一聲:“家事,你確定要在這兒說?”
話外的意思就是——家丑不可外揚。
而夏震山也明白過來,耐著性子和夏林生回家。
這次他沒有發(fā)脾氣,不是因為不想。只是這次,他從夏林生的眼睛里看到了從前沒有的東西。
就這么一前一后的走著,夏震山只能看到夏林生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而夏林生也從未回頭。
進大門時,夏林生用腳支著門,直到夏震山用手扶住門時,夏林生才邁出步子。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的主動權(quán)完全掌握在夏林生的手里。
進門后,夏林生把鞋柜里的拖鞋扔到他面前:“別那么進來,臟?!?p> 說著,就坐在了沙發(fā)上,同時示意夏震山坐在他對面。
“我是你長輩……”夏震山啞著嗓子理論。
夏林生打了個“?!钡氖謩荩骸皠e這時候把長輩這個身份搬出來,你有盡到一點長輩的責(zé)任嗎?”
“你想怎么樣?”夏震山以為夏林生只是胡鬧,卻沒想到夏林生是有備而來。
就等你這句話呢。夏林生得意地勾唇一笑,又很快恢復(fù)嚴(yán)肅的神色。
“沒什么,只是想和您談?wù)勎乙院蟮氖??!毕牧稚M量把語氣調(diào)整好,“不過關(guān)鍵是,您也得同意關(guān)于您的事項?!?p> 夏震山一聽,從剛才不屑一顧的神情轉(zhuǎn)變?yōu)檎J(rèn)真,酒也醒了大半。
雖然不知道這小子要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但還是暫時聽從了夏林生的安排。其實,也是因為宿醉提不起精神。
罕見的,夏林生是第一次和父親“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談話。
不免,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有些條例,如果我們都遵循的話,可能都會過得舒坦一點?!毕牧稚f,“第一,從今天開始,誰都不介入誰的生活?!?p> 夏林生用的詞語很巧妙,并沒有用“斷絕來往”這種詞。
“言外之意,你不準(zhǔn)再從家里拿錢去花天酒地?!毕牧稚淠樀?,“你以前花家里的錢得還上?!?p> 夏震山以前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那些家里的錢,都是母親留給夏林生的,在法律上生效。
只不過之前夏林生不知上進,父親就拿錢到外面亂花。
夏林生此話一出,夏震山也懂。畢竟法律認(rèn)可的,他再能蹦噠也沒用。
不就是補上嘛,不算過分。而且若是這小子鬧起來,謝雋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于是,夏震山壓低快要冒火的情緒,咬牙切齒:“好?!?p> 夏林生滿意點點頭。
“第二,每個月到我媽墓前跪一次。”夏林生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咬得格外清晰,“你是怎么把我媽拋棄的,如今就要怎么還!”
夏林生不怕激怒父親,因為他壓根沒對眼前的男人抱有什么“真誠”的希望,只是在懲罰他。
“不就跪嗎?”夏震山?jīng)]放在心上,“行?!?p> 夏震山倒要看看,這小子能整出什么花樣?
似是早料到他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夏林生笑笑:“我會去檢查的,每個月至少一束花?!?p> 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回應(yīng),實則夏林生已經(jīng)計劃好了。
“第三,雜貨店重開?!毕牧稚f,“但錢不歸你。你以前也沒為店里做過什么,所以,根據(jù)我媽媽的意愿,我來繼承。”
沒等夏震山反駁,夏林生繼續(xù)道:“除此之外,沒有我的允許,不準(zhǔn)把酒和煙帶進這個家門。如果你一定要喝,別進這個家門?!?p> 條條框框一出,夏震山瞬間火氣就上來了:“你不過一個小孩兒,跟老子談什么條件?”
“呵,條件?”夏林生不知從哪兒拿出一份法律文件,“這上面寫的清清楚楚,用我再給你念一遍嗎?”
這份文件是當(dāng)初夏林生母親臨終前托付給謝雋父母的一件事。雖然過程復(fù)雜,但夏林生母親還是強挺著把這件事辦了。
她說,這是夏林生最后的底氣。
如今,夏林生手握底牌,目光堅定。
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若經(jīng)我苦,未必有我善。
對于他的父親,夏林生從來不會心軟半分。
在文件的強壓下,夏震山盡管不情愿,卻也無可奈何。
誰叫自己那時候花天酒地,不知道這件事呢?
無奈之下,只好硬著頭皮答應(yīng)。
至此,夏林生偷偷聯(lián)系了警察,匿名舉報父親常去的那個非法經(jīng)營的酒館。
畢竟它的存在,將來肯定又會禍害一批人。而且,和夏林生以前的小混混,也常去那里。
等夏林生日后再去那里時,酒巷已經(jīng)被改建,老舊的居民樓也開始修建。
漸漸的,曾經(jīng)的死寂沉沉就會被打破,慢慢會被人流車馬的“喧囂”填滿。
之前與那幫混混的關(guān)系早斷得一干二凈。自從上次打完架后,夏林生就徹底脫離了他們,給完教訓(xùn)后,也勸他們及時止損。
要解決的事情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得靠時間慢慢來。
在此后的一個多月間,夏林生和盛遇安鮮少有接觸,因為夏林生一直在忙雜貨店的事。
在謝雋父母和謝雋的幫助指導(dǎo)下,停滯很久的雜貨店終于又開始合法經(jīng)營。
沉寂許久的一樓,也終于可以熱鬧起來。
這天,夏林生照常上學(xué),但對盛遇安的態(tài)度明顯不那么僵硬。
“喂,今天我們的雜貨店開張,捧捧場唄!”夏林生把謝雋制作的宣傳單遞到盛遇安面前,盛遇安只是悶頭吭聲。
夏林生知道盛遇安還在生悶氣,卻不知她正思考父親的事。
“嘖?!毕牧稚财沧?,“你可是我現(xiàn)在唯一邀請的女生,確定不給給面子?”
盛遇安還是默不作聲,但卻收下了夏林生的宣傳單。
其實,邀請盛遇安,也是夏林生和謝雋想到的一個致歉方法。
夏林生在心里糾結(jié)了很久,請盛遇安來雜貨店并開啟一波回憶殺,同時,再真誠道歉。
他就不信他們的關(guān)系緩和不了。
這一個月內(nèi),盛遇安和母親總像是蒙著一層紗。
有時候話到嘴邊,可面對彼此,還是遲遲說不出口。
她不太清楚母親這些日有沒有和父親聯(lián)系。自從那日后,母親對盛遇安的手機管得突然就嚴(yán)了,甚至想給盛遇安換個手機號。
盛遇安不懂,如果母親真的不愿意見到父親,為何當(dāng)初不與他離婚呢?
那樣的一刀兩斷,不是比現(xiàn)在躲躲藏藏更好嗎?
盛遇安幾次想張口,卻幾次哽咽難言。
可能,這件事沒有自己想得那么簡單吧。
也因此,盛遇安這些日疲憊了好多。
其實盛遇安的變化,夏林生都看在眼里,雖然不理解為什么,但考慮到她現(xiàn)在的心情,也不方便問。這次借著雜貨店開張,也是想帶盛遇安玩玩,放松一下。
見盛遇安把單子收起來,就知道,多半是成功了。
下課前,夏林生還叮囑道:“別辜負(fù)小爺我的心思,聽到?jīng)]?”
這語氣霸道強勢,卻讓盛遇安感覺,以前的那個少年又回來了。
這時,盛遇安才意識到,隨著入秋,心情,好像也得變了。
旋即對夏林生露出一個真摯的笑容:“給你總行了吧。”
看到盛遇安又回到原來的古靈精怪,夏林生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
一言為定。
在期待中度過的日子總是快的。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秋天的風(fēng)就把人帶到落葉的晚上。
放學(xué)后,為了計劃能成功,夏林生和謝雋特地等在教室外。
不出所料,當(dāng)那幫小姑娘看到謝雋和夏林生站在一起,都害羞的瞟上幾眼。
當(dāng)然,暗戀著謝雋的遲洋也是如此。
就那樣在門外躊躇了很久,裙子的角都被握出褶皺。遲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上前去打招呼,可一個再不過熟悉的身影卻闖入了她的視線。
好巧不巧,這個人,正是盛遇安。
而遲洋看到,剛才還面無表情的謝雋一下就轉(zhuǎn)變了表情。
如此開朗的笑容,在自己和別人面前,從未有過。可現(xiàn)在,卻真真切切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可誰又曾想,是對于盛遇安呢?
“怎么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所有人的青睞?”遲洋那明亮的眼睛如今污濁不堪。
她不明白,為什么盛遇安一來,所有人對她都那么好,不管是曾經(jīng)桀驁不馴的夏林生,或是清冷如水的謝雋。
嫉妒使人發(fā)狂。
遲洋尖銳的指甲嵌進肉里,嘴唇被咬出血來,可她卻渾然不知。
只是,目送著三人說說笑笑的背影,竟如此刺目。
突然,遲洋看著手中的校園藝術(shù)節(jié)報名表,心中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那個……我想先回家一趟?!弊叩叫iT口的盛遇安的說,“我手機沒帶,就這么和你們?nèi)ネ?,我怕晚回家讓媽媽?dān)心?!?p> 夏林生和謝雋都能體諒,就先走了。
盛遇安在校門口頓了頓腳步,在確定兩人走后,盛遇安快步抄小道回家。
其實,盛遇安根本不是沒帶手機,也不是怕媽媽擔(dān)心,只是剛才突然收到媽媽的信息,讓盛遇安先和同學(xué)去玩,晚點回家。
自從上次考試還不錯,裴薇就讓盛遇安帶著手機,也向?qū)W校申請了。
出于特殊情況,加上學(xué)校老師信任盛遇安,就讓她帶著,到學(xué)校后由老師保管。
可今天母親反常的話讓盛遇安拿到手機后心神不寧。
隱約感覺,母親在隱瞞自己什么,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
有了這層預(yù)感,盛遇安顧不上夏林生那邊,就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家里。
然而,等盛遇安開門的那一剎那,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就像三年前一樣的驚嚇,恍惚間,盛遇安都懷疑眼前的一幕是不是在做夢。
太不真實了。
她無法相信,自己曾經(jīng)無數(shù)個夜晚想象的重逢畫面,竟在這個平平無奇的日子里化為了現(xiàn)實。
那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男人,此時就跪在哭紅了眼的母親身前。
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大半,然而,只是三年。
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側(cè)臉,盛遇安怎么都不會忘。
三年前他被警察帶走時,盛遇安和裴薇見到的,就是這張側(cè)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