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多茶館,只需要花上十文錢就可以在茶館里慢悠悠的品上一下午,因此但凡條件允許,跑到茶樓里聽一下午的說書乃是當下最流行的消遣方式。
………………
廣安縣東城,望渠巷,某個面積不算小的茶館里,把玩著紙扇的說書先生正說的口若懸河。
“那趙云縱馬過橋,行二十余里,見玄德與眾人憩于樹下,立即下馬伏地而泣。劉玄德見子龍歸來,大喜之余跪地亦泣。”
“子龍喘息片刻,一臉羞愧:趙云之罪,萬死猶輕!糜夫人身帶重傷,不肯上馬,投井而死,云只得推土墻掩之。懷抱公子,身突重圍;賴主公洪福,幸而得脫。適來公子尚在懷中啼哭,此一會不見動靜,多是不能保也?!?p> “說畢解懷視之,原來阿斗正睡著未醒。頓時大喜:幸得公子無恙!雙手遞與玄德。”
“好一個劉玄德,不愧是重情重義之當事英雄,接過阿斗后端詳良久,卻將阿斗擲之于地:為汝這孺子,幾損我一員大將!”
“趙子龍忙向地下抱起阿斗,泣拜曰:云雖肝腦涂地,不能報也!”
啪!
說書先生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感嘆道:
“后人有詩曰:曹操軍中飛虎出,趙云懷內小龍眠;無由撫慰忠臣意,故把親兒擲馬前!”
“好!”
“好!”
臺下眾人紛紛叫好,回憶起說書先生口中的趙子龍在長坂坡七進七出的悍勇英姿和劉備的重情重義,眉宇之間寫滿向往之余,卻也興奮的滿臉漲紅。
只不過大家并沒有發(fā)現(xiàn),茶館一角的兩名年輕人雖然也跟著喝彩,但臉上殊無激動之色——與其它茶客們一臉期待地看著說書先生不同,這兩人眼珠子雖然看似盯著臺上,余光卻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眾人。
………………
“喂,楊默,第一排的正中間的那個胖子我觀察很久了,坐姿比較挺拔,出手闊綽地點了一堆子茶點,旁邊坐著的那兩個明顯是他護衛(wèi),應該是個地位不低的軍官……我覺得可以試試!”張健君借著茶碗遮掩,不動聲色地低聲說道。
與青樓不同,戲館和茶館里最好的位置并不是可以居高臨下的二樓,而是最靠近中臺的第一排位置,因此在這種裝修頗為不俗的茶館里能坐到第一排聽當下巴蜀最熱的《三國演義》,就足以說明對方的身份并不是普通人了。
楊默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學院里的肢體語言課你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這死胖子身子雖然坐的比較直,從眉宇氣質來看也應該是軍隊系統(tǒng)里面的人,但落地的雙腳一直一斜,呈現(xiàn)明顯的開放空間,傳遞的語言就是不介意接納外人與他攀談——這種在日常生活里缺乏警惕性的人不是后勤系統(tǒng)里面的貪肥,就是前線系統(tǒng)里只管埋頭沖鋒的傻大個,跟他接觸性價比太低!”
張健君低頭看了看自己頗為圓潤的肚子,很有些不滿地瞅了這貨一眼——喂喂喂,我很懷疑你夾帶私貨啊,“死胖子”說誰呢?
不過楊默既然否定了這個對象,他也只好打消了念頭——沒法子,這貨雖然在學院里是個十足十的刺頭,但成績卻好得一塌糊涂,更是精英班的成員之一,在大家都是菜鳥的情況下,他自然要以這貨的意見為主。
………………
足足在茶館里待了兩個多時辰,茶客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換了一茬又一茬,等到兩人喝茶都喝到嘴巴發(fā)麻的時候,張健君終于忍不住了:“喂喂喂,我說楊默,咱們都在各大茶館里晃蕩了三天了,要是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接觸目標,干脆就按照張督辦的指示,按部就班地開展日常工作得了……再這樣瞎晃蕩下去,最多再過三五天,咱們就真的只能喝西北風了?!?p> 沒法子,喝茶雖然不貴,但是那些茶點和聽書打賞貴啊!天天泡在茶館里喝茶,張健君的胃口都比往常大了一倍,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天,他就真的只能啃竹子了。
該死的!
為什么上峰只發(fā)四成實響?
摸了摸口袋里僅剩的大半吊銅板,張健君恨恨地想到。
楊默聞言,嗤笑一聲:“你要愿意天天跟在那些小吏屁股后面去核查商戶數(shù)量和營收稅務的話,你盡管去……咦?”
聽到楊默這壓低了聲音的驚疑聲,張健君趕緊若無其事地把腦袋挪開,小聲問道:“怎么了?”
楊默悠閑地從稀稀拉拉的果盤中抓了一粒瓜子磕開:“二樓,第一排,左二號。”
張健君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緊了緊褲腰帶,然后面色如常地去了趟廁所,回來后有些疑惑:“你說的是那個國字臉的中年人?已經(jīng)觀察過了,看起來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小軍官啊,估計官職還沒之前碰到的那個胖子高呢!”
這倒是實話,那名漢子雖然五官偉正,但眉宇之間的“虛怒之容”特征卻再明顯不過了——一般來說,具有這種特征的人,基本上都不會是什么大人物。
………………
所謂的“虛怒之容”,指的是長期生活在一種危機四伏或者充滿敵意的環(huán)境中的人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應激產(chǎn)生的一種面部偽裝。
眼睛圓睜、目光中帶著明顯的抗拒和審視,嘴巴習慣性地緊縮或者抿著,臉部肌肉比較僵硬,大抵就是這種面相最大的特征了。
之所以如此,無非就是在警告其他人:別理我,別煩我,離我遠一點。
事實上,不管是在和平時期還是戰(zhàn)亂年代,這種面相的人都不少見,對于并不了解肢體語言的普通人來說,這種人在初見之時或許很有些生人勿近的威嚇感,但對于楊默和張健君這種受過專門培訓的專業(yè)人士來說,這種應激產(chǎn)生的偽裝表情跟鬼臉蝶身上的花紋一樣,毫無作用——正常情況下,這種人或許看起來極為孤傲強硬或者火爆易怒,但是只要你膽子稍大一點去接近他,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人其實只要熟了后,特別容易打成一片,也特別容易拿捏。
對比而言,那種整天滿臉親善笑容,又或者永遠溫和著傾聽但卻惜字如金的人,才是真正的棘手對象——在亂世中,這兩種人往往才是手握大權的大佬,那些擁有著虛怒之容面容特征的人,頂天了也不過是只小魚而已。
因此,張健君非常奇怪,這么一號人物,怎么就能引起楊默的注意?
看到這個死胖子朝著自己投來懷疑的目光,楊默翻了個白眼,低聲說道:“死胖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仔細觀察他的腳和手,再觀察一下二樓第一排的左四號和右一號,最后再回想一下這人在茶樓里待的時間;咱們這次很有可能遇到一條大魚了!”
?。???
張健君聽到楊默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線索,連忙找了個空擋偷偷用余光觀察了一會,然后腦海里篩過最近的一樁樁時局變動……
嘶……
貌似,真的有值得接觸的目標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