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風(fēng)和日麗,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茶館里,說書人是這樣描述那段故事的:
“《梁?!废氡刂T位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吧,但是這件奇聞還真與那有些許相似。那姑娘年方二八,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祖父那一輩就是做官的,后來遭了貶謫。這小姐還未出生之時就與一武將世家訂了一樁門當(dāng)戶對的親事。可惜吶,這小姐出嫁那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就是死在那座吃人的山上......”聽到這里眾人不禁打了個寒顫,因為這座山就離這個城鎮(zhèn)不遠,往前走十里就是。
“這山上有個妖怪,專門吃還未出閣的少女。只是娶那位小姐的人家是赫赫有名的武將世家,不信這個邪。可惜了那小姐年紀(jì)輕輕,人就沒了。后來那家的小公子知道了這件事,只身一人就去了山上,第二天家仆就在山腳下發(fā)現(xiàn)了一堆白骨,白骨旁的衣衫就是他家公子的。這件事鬧得人心惶惶,不久啊,這件事就上報給了朝廷。但無論是俠士還是道士,都是有去無還?!?p> 茶館隔間的翠竹屏風(fēng)后,有個穿著白袍子的老者輕輕抿口茶,也在聽這說書人說那段怪事。
“是啊是啊,現(xiàn)在大家伙都說那山里有鬼怪作祟,寧可多繞幾十里路,也不愿意去翻那座山抄近道了。究竟是個什么樣的鬼怪?聽說去的人里,有一個還是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道士,下山回來的時候兩只眼睛全瞎了。雖然有幸活了下來,但是人變得瘋瘋傻傻,不中用了?!币粋€本地的鄉(xiāng)紳隨聲應(yīng)和。
“師傅,茶涼了,我喊小二為您續(xù)上吧?!崩险呱砼哉局粋€十來歲模樣的小道童,身上穿著淡青色的道袍,頭上還梳著雙髻。老者點點頭微微一笑,小二應(yīng)聲而來,將熱茶續(xù)上。
突然街上有什么人過去了,引得眾人圍觀。小道童也很好奇,擠進人堆,去看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見一個中年道士,穿著破破爛爛的藏青色道袍,手中還拿著拂塵,頭發(fā)亂糟糟的,看起來瘋瘋癲癲,雙眼已然瞎了,嘴里還喊著:“別過來啊,求求你了,放過我吧。”突然一聲驚呼,將圍觀眾人都嚇了一跳——茶館的屋頂上,突然掉下來一具女尸,那女尸身上還披著鮮紅的嫁衣,像是死了很多天的樣子,頭卻不知道哪里去了。有幾個膽子小的,當(dāng)時都被這詭異的場景嚇昏了。小童毫無片刻猶疑,起身將所見所聞匯報給了那位白衣老者。
“這妖孽竟如此猖狂,連毫不相干的平民百姓都不放過。”白衣老者氣憤地將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眼角的余光向腰間的長劍一瞥。
“師傅,這妖孽作惡多端,視人命有如草芥。徒兒雖年幼,也愿意跟隨師父一起赴難,哪怕有去無回以身殉道,亦無半點怨言?!毙⊥难壑袧M是不符合這個年齡的堅定與果敢,老者低頭沉思半晌,抬起頭緩緩說道:
“阿淇,就我們一路上看見的,那邪祟必定道行與為師已難分伯仲。你留下白白送命也是徒勞,吾輩為道而生,遇見此等天怒人怨之事,必是義不容辭。為師自幼拜三清于清虛觀,雖不為名揚天下,但除魔衛(wèi)道是天下道士之夙愿?!崩险哒f著便從懷中摸出一個玉葫蘆式樣的玉佩,交予這位名叫阿淇的小童,接著道:“我們清虛觀雖不是什么道家名門,但是也有幾位頗通數(shù)術(shù)的前輩,無論乾道坤道,各有奇人。你帶著我的信物,去逐個請歸隱的師伯師叔們出山,一起來對付這個難纏的邪祟?!?p> “師傅此計甚妙,只是師傅與師叔伯們共同對付大敵豈不是更好?”小童有點摸不著頭腦,他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他預(yù)感從小將他撫育成人的師傅即將要與他天人永隔。
“阿淇你還小,你不會懂的。有時候在生死大義面前,我們都是沒得選的。倘若師傅貪生怕死,帶著你一同去拜訪師叔伯們,他們定然不會就此出山。對一位隱士來說,非世間大義莫能動搖其不爭之心也。只有師傅以身殉道,他們才會相信,為師不是為名為利去降妖除魔?!崩险哒f這些話的時候,眼眶有些紅。他很舍不得這個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小徒弟,他摸了摸腰間跟隨了自己幾十年的佩劍,他從前總覺得自己意氣風(fēng)發(fā),永遠都是一副瀟灑自在的模樣。這一刻,他突然顯得有些蒼老憔悴了。
小童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他何嘗不知道那些前輩們對師傅的誤解,他從小就跟著他,知道他的無可奈何,知道他的身不由己。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愿隱居山林,過逍遙自在的日子。清虛觀在太師傅那一輩還不是很有名望的道觀,要不是師傅的苦心經(jīng)營和廣收弟子,如今會不會是一座無人問津的荒山還說不定呢。望著師傅的背影,阿淇仿佛被什么觸動一般,輕輕拽起道袍的一角,就地跪下俯身一拜:“徒兒,但憑師傅吩咐!此去定不辱師命。”
“好,好,好。”白衣老者連說了三個好字,強忍住激動的心情,問店家要了紙筆。
二人分別的時候已近傍晚,一老一少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凄楚落寞。仲春時節(jié),天氣已然慢慢轉(zhuǎn)暖。阿淇騎著師傅的白馬,帶著書信,朝相反的方向前進。而老者看著小徒弟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流下兩行清淚,喃喃自語道:“他可真像從前的我啊,可我的師傅當(dāng)初也沒回來?!?p> 直到阿淇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白衣老者的視線里,他才轉(zhuǎn)過身緩緩地向人們口中的那座山上行去。奔赴他難以擺脫的夙命。天色漸漸黑了,街道上的人早就關(guān)門閉戶,茶館也早早就關(guān)了門。老者苦笑著摸了摸腰間的佩劍,“老伙計,沒想到最后是你與我一起殉道啊?!卑滓吕险唢w身而起,宛若謫仙一般在妖魔橫行的亂世飄然翩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