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協(xié)
“林兮兮呢,讓她出來?!?p> 半開著的小院門口前,寧辛素日溫柔的唇角格外平直,顯然大師姐今天不打算善了。
仙宗素來對弟子一視同仁,分下去的住處都是一方小院,但同一座峰上,住山腳山腰基本是隨機的,全靠運氣,不過世家子弟有的是辦法搞到心悅的地段,尤其林兮兮這種滿是心眼的奸商。
寧辛看著眼前依山傍水,甚至還有個瀑布點綴的住處,想起她那兒連個水池都沒有,一點不想給這種奸商好臉色。
寧·仇富·辛半點不覺得是自己眼紅,分明是奸商可恨。
來開門的灑掃雜役聽了這話立馬轉頭去找林小姐,連抬頭看人都不敢,生怕多待一會兒就會被當做出氣筒。
他們雜役可不算是宗門弟子,萬一被打了可沒有執(zhí)法堂為他們主持公道。
雜役進里屋稟了事就低眉順眼地從后門走了。
林小姐的規(guī)矩一向是這樣的,凡是有客上門便不能再留在院中,要等林小姐傳音之后才可以再來。
低眉順眼的雜役出了后門臉上就舒展開來,看客人兇惡尋仇的樣子,林小姐一時半會兒是抽不開身的,他知道他又可以休息一整天了。
林兮兮在里屋不難聽到外面的動靜,她早有預料寧師姐見了人會來找她的麻煩,她也在等著寧師姐主動上門。
至于她做了什么,她也只是與其他家族一樣,給謠言添磚加瓦,但那不是因為要搞陸家兩兄弟嘛,師弟被牽連進去真的是意外的,她這樣關懷師弟的人怎么會明知對師弟不利還要下手。
知道謠言之后她立馬就去找寧師姐了呀,就是太擔心師弟了,畢竟寧師姐受師尊囑托照看新師弟師妹的事情是仙宗人人都知道的,她最不想寧師姐因為師弟的謠言被師尊斥責了。
林兮兮擦了一遍又一遍課上用過的茶具,瑩潤的玉石壓在柔軟的指腹上,不管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沒有一點污垢。
明明是一遍清潔術就能完成的事,林兮兮硬是磋磨著時間,晾著門外那位道德高尚的大師姐。
晾了半天沒聽到門外動靜,林兮兮手都要擦爛了。
真不愧是拒絕那么多次招攬拉攏的大師姐,真耐得住性子。
林兮兮面上擺出笑臉,心里暗戳戳對著寧辛扎小人,“師姐快進來,見到師弟了嘛,師弟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嘴上說著好聽,實際上連房門都沒出。
寧辛對她這副裝腔作勢的圓滑樣子絲毫沒有好臉色,院門也不想進,就站在門口看林兮兮迎上來。
壓平的嘴角透露出她此刻的心情,“兮兮師妹真是關心師弟?。肯氡貛煹芙招木w暢達一定是師妹開導的功勞。”
林兮兮連忙擺手,臉上羞怯道,“師妹也是見師弟來試劍堂時才發(fā)覺師弟一改往日心境沉郁的樣子,往日照顧師弟也只是做師姐的責任,哪里能算是師妹的功勞。”
寧辛看不下去這奸商裝模作樣的演戲,懶得與她做這些口舌上的交鋒,干脆地挑明了事實,“師妹不必再把世家招攬散修的那套搬到我身上來,我既然拒絕了師妹,也一定不會答應其他人,注定沒有結果的事,師妹又何苦在我這里一心鉆營?!?p> “師姐這些話就讓師妹傷心了,師妹只是路上巧遇送了個香包而已,既不是值錢的物件,更沒什么心意的傳達。若說目的也只是怕謠言愈演愈烈嚇到師弟,師姐這樣就來勢洶洶地上門討說法是不是對師妹偏見太大了。”林兮兮抹著眼下不存在的眼淚,眼睛被她自己揉的通紅,裝的比誰都像可憐人,偏偏用慣了的把戲不再能激起師姐的愧疚。
寧辛已經(jīng)從吃一塹吃一塹再吃一塹的經(jīng)歷中吸取到了教訓。
但是奈何三番四次被林兮兮這副可憐樣子騙到,寧辛雖然不會再心生憐憫,卻也壓不住惱火,“消息是你讓人傳給我的,添油加醋夸大事實是你在背后煽風點火,不論師弟如何,你不就是為了營造出仙宗道乾峰大師姐與你們林家交好的樣子來嘛。”
只是巧遇?從來嘴上最會顛倒黑白,明明是堵在她必經(jīng)路上,從她回宗開始,每一句謠言都是精心安排,最后再由她來說上幾句似是而非的話。送香包從來只是借口,而她順著林兮兮這一套去見了江俟就成了與林兮兮私交甚篤的局面。
“這不就是你們世家招攬散修的一貫手段,背后拱火,當眾關心,散播謠言,最后不是真的交好也會是真的,否則散修就是不仁不義不念舊情,裝好人給誰看呢?!?p> 林兮兮抹眼珠子的手停下,要騙的人看穿了她的伎倆再裝下去就不劃算了,眼珠子揉半天揉的怪疼。
“那又怎樣,只要散修愿意與我們世家站在同一方,我們能提供的回報絕對大于他們的付出,白得來的好處誰不要,這與散修拜入宗門獲取資源有什么區(qū)別。師姐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壞,師姐當年不也做過這些事嘛,師姐明明清楚我說的分毫不差?!绷仲赓饪粗鴮幮恋难劬Γ缭傅卦谄渲锌吹搅颂颖芘c惱火。
她得意的不行,覺得自己總算扳回一城,有多耐得住性子,還不是被她戳穿了真面目,誰不想往上爬,她就不信寧辛今天還會拒絕她。
偏偏寧辛依舊死不悔改。
“我的選擇依舊不變,不論你開出什么價碼,我不會再跟世家扯上關系。”
林兮兮再次聽到拒絕的話,心情一下跌到谷底,剛剛還得意的要飛起來的眉眼此時被氣的隱隱發(fā)綠。
寧辛確實是在逃避,之前寧家還能在世家中說得上話時,她一邊應付著外面的豺狼虎豹,一邊又要平衡族內(nèi)關系,她對外勉強算的上游刃有余,但是對內(nèi)優(yōu)柔寡斷下不去狠心,禍患不除,廢物不去,越來越多的累贅壓在她肩上,結果就是把整個家族都壓進深淵。
她還是更適合獨來獨往,不會再被不相干的人拖累。
狠不下心,那就干脆不要了。
勸不動林兮兮,寧辛說完就打算轉身離開,大不了她日后多避開些與林家的來往。
“那師姐就愿意與世家宗族敵對嘛?”
林兮兮頭疼,人怎么就能這么犟,她索性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師姐不是不知道,五宗大比在即,仙宗面上雖然風光無限,但是仙宗仍受制于宗族世家,被四宗合力壓的抬不起頭來,四宗如今私下在做什么師姐心知肚明,假以時日,現(xiàn)在的寧家未嘗不是將來的仙宗?!?p> “胡言亂語?!睂幮链舐曋棺×仲赓馕赐甑脑挕?p> 她在院外看著林兮兮的眼神稱得上是驚悚,林家在她眼里一直是利益為上的典型世家,可現(xiàn)在端著仙宗大義出來的偏偏也是林家。
林兮兮根本不在乎寧辛怎么看她,管師姐信不信,她把話攤開,騙不騙得到隨便,過了今天這一遭誰也別想壓著她招攬散修。
“是不是胡言亂語師姐清楚,若不是有消息在手,林家也不敢冒著觸犯仙宗戒律的風險鼓動其他世家大肆招攬散修?!?p> 是的,大肆招攬,仙宗既然是主張有教無類,為每個散修提供平等的機會追逐大道,不忍天才埋沒,那就不會容忍家族干涉過多。然而世家林立,修真界多年陷在血脈宗族的沉疴之中,仙宗再地處偏僻也避不開,多年間不斷的磨合才有了如今尚算和平的局面。
寧辛知道,仙宗一定是與世家達成了共識,更準確的來說,是妥協(xié)。
仙宗讓出弟子,世家割下資源,所以仙宗近幾年一直是擴招的狀態(tài),讓更多的散修來蠶食世家,乃至四宗的皮肉。
“那你告訴我,四宗到底做了什么讓你們這樣恐懼。”
寧辛不想用恐懼這個詞,可也只有這個詞能形容現(xiàn)在與仙宗同氣連枝的世家,甚至是仙宗宗主長老。
林兮兮這下徹底閉嘴了。少女隔著院門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敢看人,明明是她把人逼來的,反倒是她自己啞火了。
想也知道不會有答案,寧辛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另一邊
乾元峰上,昨晚就該被氣得走人的沈溫衾坐在昨天的位置,喝著昨天的茶。
一邊作陪的道乾斟茶倒水大獻殷勤。
“你給取的名字?”
沈溫衾側頭看向老頭,似乎是因為剛剛想的過于出神,眼里還有些恍惚,問的問題還是早問過三四遍的。
“她自己說的名字,大概是養(yǎng)她的人取的?!钡狼鸬呐c之前一字不差。
沈溫衾把頭轉正,視線停留在院中的桂花枝丫上,又像是停留在昨天江俟站著的地方。
江俟這個名字就算少見也不見得有多特殊吧,還是他親自帶回來的弟子,來路也是從江俟養(yǎng)父的記憶里驗過的,仙宗近些年就算擴招也一定要求身世清白,天賦再好也要品行端正。
進了仙宗也會被師姐師兄們帶上幾個月,那些人不是世家老練的狐貍就是閱歷豐富的散修大弟子,品行有什么不對一眼就能看出來。
江俟最多是性格敏感,心是好的。
道乾把江俟的事在腦子里倒騰了一遍又一遍,還是不知道這人到底哪里有問題,總不能真是因為江俟倆字兒吧。
重名重姓又不是什么罕見的事。
不會是真的在雪峰上修劍修瘋了吧。
道乾越想越有可能,問題不在江俟身上就一定在姓沈的身上。他順溜兩下白花花的胡子,心里頗有些感慨,果然修仙還是要注重心性,這些劍修一個個的只有手里那把劍,把劍當?shù)纻H不說還耽誤心性,多少人走火入魔,就連這位天下第一劍修也要誤入歧途了。
唉
道乾嘆氣,就是可惜了四宗那些牛鬼蛇神,又少了一個助力。
嘿嘿,開心。
沈溫衾還在看,他看今天的日光沒有昨天那么清透,陰陰的像是覆了一片薄薄的云。
他想,他卜算的真的沒有結果嗎,從天地初開至今,他卜算不出的只有五指之數(shù)。
天道的動靜瞞不住他,那除了天道呢。答案擺在桌上,他卻有些怔愣,只是一想到要翻開答案腦海中就有片刻的空白。
那就任它擺在那里好了,總會有翻開的一天的,那一天也一定會轟轟烈烈地將謎底甩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