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主？”趙嬤嬤看著自家公主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聽著她口中蹦出的“實驗”二字，整個人都懵了。公主自打醒來，言行舉止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像是…換了個人？可這眼神，又分明還是她從小奶大的孩子。
“對，實驗！”李明月（凌薇）顧不上解釋太多，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指著角落里那個積滿雨水和枯葉的破石臼，“嬤嬤，快！把石臼里的水倒掉，把底下那些黑灰，就是燒剩下的草木灰，都給我仔細刮出來！要干的，越細越好！”
趙嬤嬤雖然滿心疑慮，但看著公主異常堅定的神情，還是下意識地應了聲“是”，手腳麻利地行動起來。她小心翼翼地將石臼里的臟水潑掉，又用一塊相對干凈的破布，一點點將沉淀在底部的、黑乎乎濕漉漉的草木灰刮出來，攤在院子里一塊還算平整的石板上晾曬。
李明月的目光則像探照燈一樣，在破敗的小院里四處搜尋。除了那堆礙事的枯枝爛葉和樹干，角落里還散落著幾個破瓦罐、幾塊形狀各異的石頭。她走過去，撿起一塊邊緣相對鋒利的石頭，掂量了一下，又在石板上磨了磨。
“嗯，湊合能當研磨杵用?！彼匝宰哉Z地點點頭。
等待草木灰晾干的間隙，她也沒閑著。走到那堆枯枝爛葉旁，忍著霉味和塵土，仔細翻找起來。很快，她眼睛一亮，從里面抽出幾根相對干燥、筆直的小樹枝，又撿了幾片較為完整的枯葉。
“公主，您這是要做什么？”趙嬤嬤看著公主擺弄樹枝樹葉，完全摸不著頭腦。
“做攪拌棒和模具。”李明月頭也不抬，專注地用鋒利的石頭邊緣削著樹枝的末端，讓它變得光滑一些。又用幾片大葉子折成簡單的漏斗形狀，放在一邊備用。她的動作雖然因為身體虛弱而有些緩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行云流水般的熟練感，仿佛做過千百遍。
趙嬤嬤看著公主那專注的側臉，蒼白的皮膚在微弱的光線下幾乎透明，可那雙眼睛里的光，卻像是燃著不熄的火焰。她心頭一酸，又有些莫名的期待，不再多問，只是更加賣力地翻動石板上濕漉漉的草木灰，希望能快點曬干。
時間在冷宮的死寂中緩緩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院門外再次響起那令人厭煩的、陰陽怪氣的聲音。
“嘖！這破地方！味兒都沒散干凈！”劉公公捏著鼻子，一臉嫌惡地走了進來。他身后一個小太監(jiān)手里拎著個小陶罐，另一個則拿著個油紙包。
“喏！你要的玩意兒！”劉公公沒好氣地一指，“御膳房不要的豬油渣底子，還有一小包鹽！雜家可是費了好大功夫！”他特意加重了“費功夫”三個字，眼神卻瞟向院子角落那堆絲毫未動的枯枝爛木，嘴角勾起一絲惡意的笑，“東西給你弄來了，公主殿下，您那‘保證’呢？要是弄不干凈，哼，可別怪雜家…”
“放那兒吧?！崩蠲髟麓驍嗨?，聲音平靜無波，甚至沒看他一眼，只是專注地用手指捻了捻石板上已經(jīng)變得干燥松散的草木灰粉末，滿意地點點頭?！皨邒?，把油罐和鹽巴拿過來?！?p> 趙嬤嬤趕緊上前接過東西。小陶罐里是凝固的、泛著油光的白色豬油，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葷腥味。油紙包里是粗糲的鹽粒。
劉公公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臉上寫滿了看好戲的嘲諷。他倒要瞧瞧，這個病秧子公主能玩出什么花來！用豬油和草木灰打掃院子？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李明月沒理會他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不適，眼神變得無比專注。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自己那間雖然擁擠但設備齊全的化學實驗室。眼前的破石臼就是她的燒杯，磨好的草木灰是她的堿（碳酸鉀），凝固的豬油是她的油脂，粗鹽是她的電解質(zhì)，那幾根簡陋的樹枝就是她的攪拌棒。
一場跨越時空的皂化反應實驗，即將在這荒涼的冷宮上演！
“嬤嬤，把草木灰粉末倒進石臼里?！彼笓]道。趙嬤嬤依言照做，黑灰色的粉末在石臼底部鋪了淺淺一層。
“加水，一點點加，別太多，能攪成糊糊就行?！崩蠲髟履闷鹨桓骱玫臉渲?，示意趙嬤嬤慢慢倒入旁邊瓦罐里澄清過的雨水。
渾濁的雨水混合著草木灰粉末，在石臼里被李明月小心地攪拌著。她的動作很穩(wěn)，控制著水的量，避免過于稀薄。很快，石臼里形成了一灘粘稠、深灰色的糊狀物——這是富含碳酸鉀的堿液。
“現(xiàn)在，把豬油放進去?！崩蠲髟轮噶酥感√展?。
趙嬤嬤小心翼翼地將凝固的白色豬油塊挖出來，放進那灘灰黑色的糊糊里。油脂和堿液接觸，涇渭分明。
“攪拌，用力攪拌！順時針，保持一個方向！”李明月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實驗員特有的命令式口吻，自己也拿起另一根樹枝，探入石臼中，忍著虛弱開始用力攪動。
趙嬤嬤雖然不懂，但看到公主如此投入，也咬緊牙關，使出全身力氣跟著攪拌起來。兩根簡陋的樹枝在石臼里不斷畫著圈，將油脂和灰黑色的堿液強行混合在一起。
劉公公在一旁看得直撇嘴：“嗤…和爛泥呢？這就是公主殿下的妙法？真是讓雜家開了眼了！”
李明月充耳不聞，全神貫注地盯著石臼里的混合物。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臂酸軟，額頭的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但她的眼神卻越來越亮。她能感覺到，混合物在攪拌下開始發(fā)生微妙的變化：粘稠度在增加，顏色從灰黑混雜著白，逐漸向著一種灰白色轉變，油脂塊也在慢慢變小、分散。
**皂化反應開始了！**油脂在堿性條件下水解，生成高級脂肪酸鹽（肥皂）和甘油！
“加鹽！把鹽撒進去，繼續(xù)攪拌！”李明月感覺時機差不多了，立刻下令。
趙嬤嬤連忙打開油紙包，將粗糲的鹽粒撒入正在攪拌的糊狀物中。鹽的加入促進了皂化反應的完成，更重要的是，它能降低肥皂的溶解度，幫助肥皂從混合物中析出、鹽析出來！
攪拌變得更加費力，混合物變得更加粘稠厚重。汗水浸濕了李明月的鬢角，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握著樹枝的手在微微顫抖，但攪動的動作卻異常堅定。
終于，在兩人幾乎力竭之時，石臼里的混合物徹底變成了濃稠的、類似膏狀的灰白色物質(zhì)，再也看不到明顯的油花。
“停！”李明月喘著氣，停下了手。趙嬤嬤也累得幾乎直不起腰。
李明月用樹枝挑起一點膏狀物，湊近聞了聞。一股淡淡的、混合著堿味和油脂味的、并不算好聞但絕對不臭的氣味傳來。成了！雖然粗糙簡陋，但這確實是原始的肥皂膏！
“嬤嬤，去找?guī)讉€…嗯，就用剛才折好的樹葉漏斗吧，把這些膏糊舀進去，壓實一點?！崩蠲髟轮钢赃厹蕚浜玫臉淙~模具。
趙嬤嬤依言照做，將粘稠的肥皂膏小心地舀進樹葉折成的漏斗里，壓實，抹平表面。
劉公公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又有些不耐煩：“公主殿下，您這爛泥和好了？院子呢？您可是保證要弄干凈的！”他看著那堆依舊礙眼的枯枝爛木，語氣充滿了幸災樂禍。
李明月沒理他，她走到院子角落那堆落葉旁，拿起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然后，在劉公公和趙嬤嬤困惑的目光中，她彎腰撿起一片沾滿泥污和灰塵的枯葉。
“劉公公，看好了?！崩蠲髟碌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她將那片臟兮兮的葉子在眾人眼前晃了晃，然后，拿起一塊剛做好的、還濕漉漉的樹葉肥皂塊。
她將肥皂塊在沾著露水的石頭上沾了沾，然后用力地、仔細地涂抹在那片臟葉子上！灰白色的皂膏迅速覆蓋了葉片的污漬。
接著，她將臟葉子在手里用力揉搓！白色的泡沫，瞬間從她的指縫間涌了出來！那泡沫雖然不夠細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潔白感！
“嬤嬤，水！”李明月喊道。
趙嬤嬤如夢初醒，趕緊從瓦罐里舀了一小瓢水，小心翼翼地澆在公主手上。
清水沖刷而下，泡沫被沖走。李明月攤開手掌——那片原本沾滿泥污、黯淡無光的枯葉，此刻竟然露出了原本的脈絡，雖然邊緣有些破損，但整體變得干凈、清新了許多！
“這…這？！”趙嬤嬤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片洗干凈的葉子。她活了大半輩子，洗東西都是用澡豆或者皂角，何曾見過這樣搓幾下就出泡沫、去污力如此明顯的東西？
劉公公臉上的譏諷和看好戲的表情徹底僵住了。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眼睛死死盯著李明月手里那片變得干凈的葉子，又猛地看向石臼旁那些灰白色的膏塊，嘴巴微張，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這臟兮兮的爛泥巴…居然真能去污？！這怎么可能？！
李明月隨手將那片洗凈的葉子丟在地上，目光平靜地轉向那堆枯枝爛木，最后落在臉色煞白的劉公公臉上，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卻帶著絕對力量的弧度：
“劉公公，院子里的‘晦氣’，我自然會清理干凈。不過，在清理之前…”她揚了揚手中那塊濕漉漉的樹葉肥皂，灰白色的膏體在昏暗光線下竟顯得有些刺眼，“你是不是該兌現(xiàn)承諾，把克扣的份例，連本帶利，給我‘干干凈凈’地送回來了？”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虛弱，卻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劉公公的頭頂。他看著那塊不起眼的“泥巴”，又看看公主那雙深不見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他第一次，在這個被遺忘的冷宮公主身上，感受到了某種令他靈魂戰(zhàn)栗的東西。那不是皇權，那是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名為“知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