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薛寧仿佛察覺了什么,抬眼便看見了躲在暗處的溫若言,薛寧此時真是恨鐵不成鋼,真是添亂,但是還是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這時花見濃也看見了遠處的溫若言,他們的眼眸對視著,溫若言看見她的眼睛明顯閃過一絲微光,仿佛看見了希望,她嘴角牽了牽,算是笑吧,可是這笑得笑得這般苦澀。
花見濃仿佛也是知曉了這般模樣著實有些憔悴不堪,于是用著顫顫巍巍的手擦拭著臉頰,想要以最好的面目來見他??墒堑却撕芫茫难劬u漸暗淡了下去,像極了一潭死水,掀不起一絲波瀾,她的笑也僵在了臉上。花見濃單純,可是她不傻,她知道溫若言這是不想救她了。
花見濃此時真真是不想看見溫若言,她有些絕望地看著薛寧,想著那個所謂要護住自己一生的男人,看著這個和自己關(guān)系一直不好的女人,看著這個一直冷言冷語,一直打壓自己的女人,看著這個和自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女人,看著那個愿意為了她拼盡一切前去努力的人,她仿佛像是抓住了所有的光明一般。她的眼角這時真正劃過了一行清淚,她知道薛寧本可以不用趟這趟渾水,本來可以袖手旁觀的她,花見濃一度以為,薛寧會在這時候踩一腳,可是她卻選擇與她同生共死,花見濃緊緊握住了薛寧的手,有一個人共赴黃泉也是不錯的。
薛寧仿佛察覺到了,對她笑了笑,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示意她安心。薛寧用手輕輕揉著花見濃的頭,輕聲說道:“會沒事的。”
“你已經(jīng)拿到了花家的嫡系,最純凈的仙脈,你可否能放過花家其他人?我知道,你一言九鼎,從不食言?!毖幱行┑臀⒌貞┣蟮溃幠菢域湴恋娜耍瑥牟幌矚g伏低做小,可是她必須要他的一個承諾,于是她只能如此。
“其實,當(dāng)年我有一件事沒說,顧家秘寶只能是顧家血脈方可啟用。我一直不肯說這件事,因為,我知道,我如果說出口,我便輸了,不僅輸了顧家,也輸了自己的性命。你若是真真想找到秘寶,你不如前去尋了顧家旁系血親。”薛寧在賭,這是一場豪賭,她賭他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她賭他不會殺他們。
“都到了如今,藏著掖著也有些太過矯情造作了。當(dāng)年,我去顧家,埋葬了顧家,收殮了顧家尸骨,很多人都以為我只是為了承顧家的情,也確實是這樣,我也確實是為了報恩。我一直都知道,他們留下我是為了什么,通過我之口了解顧家滅門的真相,讓我充當(dāng)顧家的見證人。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出面,只有我,因為無論是誰,只要出面都會招致猜忌,無論是碧蒼還是誰,畢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所有人都認為我蠢,我傻,可我知道,我一旦踏上這條路便再也回不了頭了,我也從沒打算回頭。”
“師兄阻止過我的,可我還是選擇摻合這件事,借我的口說出顧家秘寶,讓他們知道世上最后一個知曉這件事的唯有我。我就是一顆棋子,他們必須要保護的棋子,在我身上的勾心斗角不計其數(shù),可我偏會藏拙。”
“是嗎,棋子?看來,他們真真是低估你了,你把天下當(dāng)做棋盤,你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彼脑捒偸堑模牪怀鍪裁聪才?。
“算是吧,誰會知道一個七八歲的孩童這般會算計。我呢,算是一條道走到黑的性子,既然我選擇了這條路,我就不會再回頭。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知道我是顧家家主最后所見的人,他們所有人都會以為我身上定會有顧家的秘密。所以,我給自己施了禁術(shù),強行封存記憶,我選擇站在世人面前,起心魔之誓,誰當(dāng)手刃顧家死仇,我必當(dāng)雙手供上顧家秘寶,他們知道顧家秘寶不在我身上,可是又不得不賭上一把,真是好笑?!?p> “所以,你在計劃什么?明知他們殺不了我的?!?p> “你確定不知?我做的不就是你從前做過的老路。算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吧。在我身上有著的不只是碧蒼,而是整個修仙世族的權(quán)謀,我把自己擺在了當(dāng)下,像一盤點心一樣,引蛇出洞,我猜你一定會動手。這樣,你會暴露在整個修仙界之中,你也會承擔(dān)整個修仙界的怒火?!?p> “可惜,你失敗了,為了救這么一個廢物,滿盤皆輸啊,真真是可惜?!彼脑掚m是這么說的,嘴上可是充滿了戲謔的味道,“說吧,你是怎么知曉我的。”
“碧蒼禁地,我去過。況且落子無悔,棋局沒到最后一刻便不知道結(jié)局如何?!毖幟懔纹鹆俗约海瑩P眉淺笑,道:“我來,是為了賭你不會殺我。”
他看向薛寧,她倒是很鎮(zhèn)靜,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他現(xiàn)在也是沒有那么重的好奇心了,他看的出來,薛寧有意回避這個話題,他也不想深究薛寧到底是如何知曉他的了,他也確實是不想再造過多的殺孽了,可能是被囚禁了太多年,也耗盡了他的心。他一步步走向薛寧,薛寧臉倒是沒什么變化,只是有些虛弱,花見深看見他,不禁有些恐懼,往薛寧的懷中靠了靠。他笑了笑,有些無可奈何,她怕他,也是理所當(dāng)然。
他慢慢拿起了花見濃的手,他的手修長,指節(jié)分明,真是好看的?;ㄒ姖獗灸艹榱顺槭郑墒菬o奈境界太低,只好任他去了。他將靈力渡給了花見濃,他的靈力深厚,綿長,花見濃感覺自己的身體雖然依舊是很疼,但是卻經(jīng)脈舒坦了不少。他又慢慢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將自己的一絲精血渡給了花見濃,得了渡劫期修者純凈的精血,這時她的臉上才見到一絲血氣。
“你贏了,安寧,現(xiàn)在我能做的只有這么多了。這是昔年我得的法寶,丹藥,能撐一段時日,你帶她走吧。我知道你與蘇羨交好,萬寶閣可能會有辦法?!彼麑⒎▽殻に庍f給了薛寧,又慢慢走向了自己的陣法,捻手施法,將地上的陣法強行改變,薛寧看著這個陣法有些贊賞,不得不說他還是很聰穎的,能將陣法研習(xí)到這種程度。
“扶她過來吧,我的靈力大概能撐一月有余,能否救她全在于你了。還有,我希望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希望有朝一日,能讓我手刃仇敵,可好?”他站在那里,穿著一件深色長衫,有些不堪,有些虛弱,有些落寞。
“好,我既承諾,必守諾?!毖幏鲋吡诉^去,走向了陣法。花見濃對于這種情形覺得難以置信,她看向薛寧,看著她點了點頭,于是才放下心慢慢走著,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這路上也不是很孤單。
他目送著她們走入陣法,慢慢施法,她們四周的光圈愈漸強烈,仿佛是奪人目光般的光影。溫若言不禁將手遮住了眼睛,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了花見濃臉上失望的神色,他有些不知味,然后,她們倆就這樣消失在了原地,同那個黑衣人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那一刻,溫若言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不由得出聲,慢慢說著:“阿濃……”
然后,他又從床上驚醒,這夢他不知做了多少回,他幾次三番夢到那日的情形,他恨自己的懦弱,無能。他沒辦法,沒有立場怪薛寧沒能救回花見濃,畢竟先放手的人是他。或許這就是人性吧,人總歸是自私的。
履霜山夜涼如水,萬物蕭瑟,冰冷得像一潭死水,一絲微瀾不掀。萬物都失去了生機,死氣沉沉,蕭條,連飛鳥都不愿飛過,這座峰當(dāng)真是冷冷清清。以前的溫若言作為凌寒真人入室弟子,在履霜峰有著數(shù)一數(shù)二的地位,以前在這里門庭若市,熱鬧非凡,現(xiàn)在門可羅雀,寥寥數(shù)人,真是人走茶涼,可關(guān)鍵是溫若言還沒有走啊。
溫若言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夜里風(fēng)寒露重,可他偏偏只穿了一件單衣,雖是修仙者的體魄強于凡人,可是也奈不住他這般糟蹋自己,不愛惜自己。
他看著庭院內(nèi)草木凋零,不生一毛,可唯有那梧桐樹長得那般好,同昔年一般無二。他慢慢走了過去,用手慢慢撫摸著梧桐樹的紋理,慢慢地靜下了心。
在這個院子里沒有任何人,連內(nèi)門供他驅(qū)使的雜役都被他趕了出去,這座庭院真的是空蕩蕩的了,除了有些薛寧會來,有些周東岸會來,有時的莫寂星會來,這里便常年如此,孤單,寂寥。
溫若言不知道自己從夢中驚醒了多少次,多少次午夜夢回,他會看見花見濃笑臉盈盈,看見她如往日一樣輕輕喚著他的名字,這是他這一生聽過這好聽的聲音。
溫若言無力地靠在梧桐樹上,有些疲憊不堪,有些不忍回憶。
“阿濃,你知道嗎?我見到你弟弟了,我見到花見深,可是,我卻有些怯懦沒能救的了他,還是放手讓安寧救的他,我是不是太懦弱了?!?p> 在這履霜峰,溫若言沒有說話的人,所以,那顆他們倆曾經(jīng)一起栽種的梧桐樹便是他唯一的寄托,唯一可以說話的人。
“阿濃,我知道,若是你在,你定會安慰我的,說著沒事,可是,我呢,我卻連為你挺身而出的勇氣都沒有,我真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有時的我在想,我居然連那個自作聰明,連那個總是滿腹算計的安寧都不如。原來她才是最會隱忍,最會蟄伏的人。可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她能為你挺身而出,她能為了就你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而我卻只能看著,眼睜睜地看著,真是可笑啊。其實那日,你渡劫元嬰期,我一直待在門外,等了你幾日,不眠不休,一直等著你化劫成功,可是當(dāng)我無意之中看見安寧留下的傳送陣法,我好奇心驅(qū)使,我便跟著她一同進了,然后我便看見了那樣的一幕,總歸是我錯了。我沒有任何理由去怪安寧,我也沒有理由去怪萬寶閣,我沒有任何立場去怪他們沒能救回你。”
溫若言閉上了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又回到了花見濃離開的那日,他仿佛感覺那股威壓就在他的面前,滿眼的血色。
“我真的是太怯懦了,阿濃。我就躲在的后面,可我卻不敢靠前,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離開,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安寧,可笑的是安寧明明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的存在,可她卻想要來保護我。可笑的是,你明明也知道我在,可是你什么都沒說,你怕是真的對我很失望吧。是我把你親手送給了絕望,阿濃,我終于成了我曾經(jīng)最厭惡的人。”
這履霜峰空蕩蕩的,那一刻他放聲痛哭,這一刻他才覺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孤獨,什么才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