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保羅的府邸。
曾經(jīng)繁華所在,此刻已深得清冷三味,飄零的落葉堆積在白瓷地板之上,無人打掃的廳堂已層累了滿滿一層灰塵。西蒙走在這本該熟悉的小徑之上,卻不知為何泛起了陣陣疏離,但面對正前方一襲黑衣的死神,面對那肅穆猙獰的青銅面具,面對那雙不存在任何生機與活力的湛藍色眸光,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將心中的雜思暫時驅(qū)逐,畢恭畢敬的跪倒在地。
“有什么收獲?”下層區(qū)的陰影之王掃了他一眼。
“按照您的意志,我?guī)е奕吮A_去拜訪艾米·尤利塞斯,”不動聲色看了眼身后始終保持著緘默的巨漢,曾經(jīng)的侍從官本就不好的臉色又差了幾分,“然后去塔林商會見了胡佛,到妖精之家拜會了的維吉妮?!?p> “我需要的是結(jié)果?!北还谝悦婢咧乃郎褚砸回灷鋸氐穆曇粽f道。
卑微的低垂下頭顱,西蒙不敢與那雙湛藍色的眸子對視,只是說道:“他們?nèi)齻€的嫌疑都不能洗清,但嫌疑最大的,是妖精之家的維吉妮?!?p> 下層區(qū)的陰影之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平淡無奇的眸光中,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讓說出自己猜測的侍從官心底不住有一股寒氣往上冒——然而他還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維吉妮的反應很不對勁,在與她的交談中似乎被她看出什么了,對保羅目前的狀態(tài)有所懷疑。”
“所以,”面具一字一頓的說道,冰冷的腔調(diào)中不存在任何屬于人的情感,“你認為她是兇手?”
“不——”出乎預料的,西蒙搖了搖頭,“維吉妮是保羅大人的秘密情人,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而我恰恰是其中的一位,以她對保羅大人的熟悉,看出破綻并不是多么出奇的事,我的意思僅僅是……她不能留下?!?p> “包括你在內(nèi),沒有人應該留下?!睔埲痰脑捳Z從口中吐露而出,死神蔚藍的眸光中沒有掀起哪怕分毫的漪漣。
對此,侍從官沒有反駁,只是深深的把頭埋下,俯首系頸,等待著審判的降臨。
“你是幸運的,”下層區(qū)的陰影之王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如同俯視地上微不足道的塵埃,“你還活著,僅僅是因為你還有用——所以,給我看看你的價值,讓我知道你還有被利用的資格。”
“我會向您證明我的價值?!蔽髅烧\惶誠恐的說道,依舊低著頭,不敢去看近在眼前的死神,“事實上,我還有一個消息想要告訴您?!?p> “說?!泵婢吆唵沃苯拥挠枰粤嘶貞?p> “從艾米·尤利塞斯那里我得到了一個消息?!笔虖墓兕D了頓,沉下心來組織著言語,“他是從一個自稱威利的情報商人那里得到了關于巨人保羅之死的情報,而那個威利的情報商人,據(jù)我所知在下層區(qū)根本不存在。”
“所以?!标愂龅恼Z氣。
“那個自稱威利的情報商人有問題,”西蒙說道,“有人,更準確的說是有組織在蓄意傳播保羅大人死亡的消息,而這個情報商人威利,顯然就是一條線索,我們只要順藤摸瓜,一定能抓住他們的老鼠尾巴?!?p> “這不是你要關心的事情,”短暫的沉默后,下層區(qū)的陰影之王說道,“你應該關心的是,誰是殺害了巨人保羅的真兇?!?p> “我知道了?!睂λ郎癫焕洳粺岬膽B(tài)度略微有些失望,但侍從官還是很好的控制住自身的情緒,“我會盡快查明真相的,請您拭目以待?!?p> “記住,我所需要的只是結(jié)果——”面具抬頭看了他一眼,蔚藍色的眸子中唯有冰冷,“不問過程?!?p> 不問過程……西蒙似乎從這樸實無華的話語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殺機,不禁打了個寒顫,隨后默默點了點頭。
他對巨人保羅之死其實有自己的看法,缺乏的只是驗證的手段——塔林商會的胡佛是塔林商會的創(chuàng)始人,掌握著東區(qū)的商業(yè)聯(lián)盟,在手工業(yè)者與商人之間擁有相當之高的聲望;而妖精之家的維吉妮也不是什么簡單的角色,她是妖精之家這個下層區(qū)最大的銷金窟的掌舵人,與許多勢力都能搭上線,對她動手很可能會將整個東區(qū)的局勢徹底攪合個稀巴爛;至于最后的艾米·尤利塞斯,高高在上的榮光之裔或許只是一個虛名,但尤利塞斯這個姓氏牽扯太深,與上層區(qū)最負盛名的幾個大家族都有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關系,對他出手,更是下下之選。
但很多事情他不方便做,不代表別人也不方便做——作為皇帝米開朗基羅之下的第一人,身為下層區(qū)陰影之王的面具擁有足夠的決斷權,有了這一位的背書,哪怕只是棱模兩可的態(tài)度,很多事情他也可以放手去做,被當做棄子放棄的可能雖不是沒有,但總好過因為“不作為”或是“自作主張”而被殺。
稍稍松了口氣的侍從官并沒有忘記自己的生死還掌握眼前的死神手上,他小心的看了眼戴著青銅面具的死神,猶豫再三,還是帶有斟酌意味的發(fā)出了詢問:“面具大人,您這邊還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p> “你所需要負責的只有一件事?!毕聦訁^(qū)的陰影之王淡淡的說道,“其他的事,無需過問——我從不介意向有價值之人展現(xiàn)我的寬厚與仁慈?!?p> 對于你來說,死人也是有價值的吧?
西蒙不禁想到,但他還沒傻到將這話說出口,在道了聲別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離開了已漸漸呈現(xiàn)荒涼之色的府邸。
——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隱隱看到黑暗中有人影在攢動。
看錯了吧……
為了保守消息,這里的人應該都被處理掉了沒錯,而且有面具坐鎮(zhèn),也不可能有人能潛入進來——侍從官沒有多想,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只是無意識的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滿懷心思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正因為如此,他并沒有看到,巨人保羅廢棄的府邸在他離開后的一瞬間,再一次的煥發(fā)了生機與活力。
不,或許用生機與活力來形容并不合適——因為,在府邸中活動著的每一個人,都稱不上真正的活人,他們只是按照生前模糊的記憶,在庭院之中游曳著,如同早已死去的魂靈一般在生者的世界中游曳著,麻木且不仁,只是一具具軀殼,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僅此而已。
這里,已經(jīng)淪為了死者的國。
而死境之國的國主,自然僅有下層區(qū)的陰影之王一人,分侍在他左右的,是巨人保羅與一名面色慘白卻美麗非常的金發(fā)女子——如果西蒙還留在此處的話,不難認出這名女子正是巨人保羅的妻子,早已死去的結(jié)發(fā)妻子,但現(xiàn)在已死之人卻微微蠕動泛紫色的嘴唇,發(fā)出冰冷且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
“是艾米·尤利塞斯?!?p> 她說,接口的卻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保羅,這個高大兇悍的漢子此刻依舊保持著生前的偉岸身姿,但發(fā)出的聲音與他的妻子一般充斥著無機質(zhì)的陰冷:“作為一名榮光者,他的表現(xiàn)太過怯弱?!?p> “但我們不應當牽扯進上層區(qū)的爭斗?!泵婢咂降淖龀鼋Y(jié)論,但詭異的是,明明是三個人在說話,說話的聲音也不盡相同,卻始終保持著同樣的節(jié)拍與音調(diào),仿佛只是一個人在以三個不同的聲音自言自語,“為了一個保羅,不值得卷入榮光者與混沌教徒的斗爭漩渦中?!?p> “但必須要擺出我們的態(tài)度?!迸说穆曇粝鄬毮佉恍?。
“那個小侍從官是個不錯的棋子。”巨人保羅悶聲悶氣的說道,可言語之中依舊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冷,“由他在明面上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力,然后我們可以調(diào)動情報網(wǎng),查一查情報商人的底?!?p> “是迷途者之家的風格?!毕聦訁^(qū)的陰影之王一臉平靜的說道,“但在沒掌握證據(jù)之前不宜輕舉妄動——盯住我們的可不僅僅是迷途者之家,還有黑暗公會那群瘋子,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在什么時候發(fā)瘋。”
“還有,骰子屋的使徒傳來消息?!碧峒澳莻€神秘的情報組織,偌大的府邸不由出現(xiàn)了片刻的沉寂,但大漢只是稍稍停頓了一會兒,仿佛之前什么也沒發(fā)生一般,以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說道,“艾米·尤利塞斯打算對付黑暗公會。”
“讓他們狗咬狗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女人說道。
“但我不認為通過常規(guī)手段,單獨一個榮光者能夠撼動黑暗公會?!泵婢邚膩聿粫】礃s光者,可在榮光之血漸漸淡薄的當下,以一人之力足以成軍的天選者早已伴隨著列王的榮耀一道消逝,個體的力量在這個依靠集體的世界終有局限,“而艾米·尤利塞斯看上去并非是只會逞血氣之勇的匹夫?!?p> “他是毒蛇,”保羅說道,“一條很會隱忍的毒蛇?!?p> “可惜他低估了我們對榮光者的了解?!迸它c點頭,“一條暴露在陽光下的毒蛇并不比小貓會撓人?!?p> “可以利用他?!毕喈敽币姷?,面具敲了敲座椅的扶手,“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必須確保自己不被利用?!?p> “被誰?!比缤皆酪话愀叽笸涞臐h子問道,但仿佛早已知道了答案,他的語調(diào)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起伏,平靜的就像暴風雨前的海平面一般,于寧靜之中孕育著某種驚心動魄的力量。
“骰子屋?!?p> 下層區(qū)的陰影之王起身,目光之中唯余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