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的客間外頭,與其他的地方不同,多余的花草樹木都沒有種,只是沿著圍墻周密的栽了許多的紫竹,十分的清幽。今年的天氣異常的熱,院子的石徑上,竟都飄滿了焦黃的葉皮。不時有疲累的鳥兒,踏在焦脆的竹葉上,窗外一直發(fā)著簌簌的聲響。
程瑞生又幫著蘇潤卿添了盞茶,而后親自遞給了蘇潤卿:“恩公請用茶?!?p> 蘇潤卿進(jìn)到里間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摘下文明禮帽,此時方才想起,覺得有些失態(tài)了,便忙摘了下來,掛到一旁的衣架上,而后方才捧起程瑞生添的這盞黃茶,手上一時溫溫?zé)釤岬暮埽瞧婀值氖?,在這樣的熱天里,并沒有叫他心生厭煩。
程瑞生見蘇潤卿先低頭啄了一口,這才跟著吹開浮面的茶葉,略略喝上了一口潤桑。而后程瑞生深深的舒了一口氣道:“恩公這些年,甚少來上海,我這日日盼著,可算是等到這一日了。心下的感概良多,一下倒是不知從何說起了?!?p> 蘇潤卿抬起眼來,望著會客間內(nèi)的陳設(shè)十分的古雅,壁上掛著一幅山水畫,里頭乃是一老翁,在獨釣寒江雪。兩旁的對子寫得十分蒼勁雄渾,倒也不是旁人所畫,正是他本人十幾年前贈予程瑞生的,倒是不曾想,他這樣重視,當(dāng)做名家真跡,表了起來掛在客間了。
蘇潤卿笑了笑:”瑞生,你我也不是外人了,許多的客套話,也便免了罷。我的為人,你該是了解的,倒是沒有那些迂腐的東西,不過就是剛了一些。我這一輩子,吃虧倒也是吃在這上頭了。從前在戰(zhàn)場上,殺敵無數(shù),倒是不曾想過還能救下你們這一家子來,說起來,也是緣分那。”
程瑞生忙接口道:“恩公言重了,這何止是緣分呢,我們一家老小,一直都惦記著您的恩情呢。月初的時候,我那不成器的兒子逸之,倒是已經(jīng)從德國學(xué)成歸來了。他是學(xué)機(jī)械工程的,旁的不敢說,這即便不靠著家里的染廠,那自個養(yǎng)活一個小家是不成問題的。再者,我這年歲也漸漸大了,總也會盼著些天倫之樂,因而便想著,是不是小兒也該與恩公的孫女踐行當(dāng)初的諾言了。”
蘇潤卿點頭道:“說起來,這也算不得什么諾言,不過放眼望去,若說這佳婿人選,還得首選你們程家的公子。這相貌倒是在其次,咱們主要講求的是一個家教品性。人那,得要根子正,若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那才是真的要不得。我呢,這輩子見得人也不在少數(shù)人,可就只替我們芷若認(rèn)準(zhǔn)你們程家這個長媳的位置了?!?p> 程瑞生笑道:“聽說芷若也是去了歐洲留學(xué)是么?這倆孩子雖不在一個國家,但是好歹都是在歐洲浸淫過的,想來在一塊,也不至于突兀了,總會有許多的興致一樣。也不至于說,是咱們應(yīng)拉扯,亂點了鴛鴦譜了?!?p> 蘇潤卿移開了龍頭拐杖,直言道:“我這個孫女罷,就是脾氣倔了一點,但凡上了頭,那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墒沁@心那,是真真的好,可也是個不愛紅裝愛武裝的主。只不過我這心下總是有些顧忌的,自然也不想她再與是非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如今時局不好了,我便想著,她能有個好的歸宿,安穩(wěn)一世才行。那樣,我就是兩腿進(jìn)了棺材,也是開口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