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絮自然不是泛泛之輩。
眼見常安樂見招拆招,繼續(xù)誣陷對方傷人已沒有勝算。隨即穩(wěn)了心緒,轉向宋知縣,俯身長跪道:
“大人,我一弱女子經(jīng)營這么一大間鋪子實屬不易,招人眼饞不說,伙計下人的心思我也不盡知曉。拋開這小伙計和朱賬房孰黑孰白不說——常記酒館的人深夜偷入我珍饈閣卻是事實。還請大人按南楚國律法責罰,還我個公道!”
宋知縣有些犯難,眼下這出鬧劇,他也看明白了幾分。左右不過商家同行為生意嗆起來,你黑我一把,我陰你一下。遇到這種事他通常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差不多就得了??裳巯聝蓚€掌柜都較起真兒來,反倒不好處理。
這時常安樂上前,對柳如絮低聲道:“柳掌柜,可否借一步說話?”
柳如絮當下有些訝然,但還是走近常安樂,湊近壓低聲音問道:“常掌柜還有什么好辯解的?”
常安樂淡笑,低聲一句:“珍饈閣開業(yè)至今,客人絡繹不絕,你這飯菜中幻瘴菇是沒少放吧?”
柳如絮聽后隨即大驚,一雙美目滿是不可置信。
不容她出聲,常安樂接著道:“自打你們珍饈閣開業(yè)之后,我便發(fā)現(xiàn)菜市上的小販很少再賣尋常菌菇了。打聽過才知,原是你們珍饈閣開了高價讓小販們?nèi)ゲ杉环N新奇菇類。”
看柳如絮沉默不再言語。常安樂又說道:“從小爹爹也教我識過一些草藥植物。再加上嘗過你們的點心,我便更加確認你們高價收購、拌入餡料中的正是幻瘴菇。這種菇氣香味濃,尋常人只當是普通草菇,但會使人俞吃俞上癮。可這菇子帶些毒性,常年食用會叫人易產(chǎn)生幻覺,神經(jīng)也會大損——這是南楚國向來禁止食用的。”
柳如絮算是默認下來,思索半晌問道:“那你想如何?”
常安樂看向她認真而嚴肅:“不想在明面上由我將此事揭發(fā),還懇請柳掌柜不要再追究小虎夜闖珍饈閣之事,還有,你們店里以后決不能再用這種毒物入菜!”
人群中,秦云陌已經(jīng)站了好久。
他從一開始就是饒有趣味的看戲心態(tài)。
眼前那抹倩影絲毫沒有慌亂懼怕過,從容不迫有理有據(jù)地為小虎辯解。這會兒她又一臉正色不知在跟柳如絮說些什么,竟把那滴水不露,深不知底柳如絮說得面露難色。
秦云陌心中暗贊,這小掌柜倒真有些本事。
柳如絮思忖過后忽地一笑道“常掌柜,你確實是個聰明人,今天我就退一步全依了你。不過我也不是任意被拿捏的人——”只見柳如絮忽地稍稍退開一步,復又轉向宋知縣道:
“大人,昨夜之事,我給常姑娘一個面子,不再追究。但是這小伙計推翻我的大酒架,砸爛我所有的酒,這個可是賴不掉的。還請大人做主,只要這小伙計賠償我所有損失,今天的事一筆勾銷!”
對宋知縣來說,珍饈閣的人肯讓步,這個結果無疑是最好的,隨即點頭問道:“常掌柜,你沒有異議吧?”
其他栽贓都可以平反,但小虎打翻酒架卻是事實,柳如絮那邊要求賠償也是合情合理。于是常安樂點頭應允,心里只求這柳如絮不要獅子大開口。
柳如絮見此,一掃之前的陰鶩,笑得是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只見她立即讓店里伙計拿來一只鑲金檀木小算盤,一手托著算盤,一手五指翻飛快速撥著算珠,噼里啪啦當場就算起賬來。
只聽她嘴里振振有詞,手上珠子也撥得賊歡“摔壞的酒柜是百年的黃花梨木,光板材就三百兩白銀沒得商量,制作工藝也考究,我可是特地請的京城的老匠人打磨了好久,又花了我一百兩銀子……原來酒柜上一共有一百二十六壇酒,六十壇杏花醉,每壇一兩白銀兩吊錢;四十壇竹葉青,每壇一兩白銀五吊錢:還有二十六壇女兒紅,都是二十年的精釀,每壇五兩白銀整……還有那些個打破的青花瓷器,個兒頂個兒都是精品……”
門外眾人皆聽得一愣一愣的,人群另一頭,葉孤舟眉頭也越鎖越緊,暗道這柳如絮做起生意來比自己還黑。
只聽得柳如絮噼里啪啦說了一大串后,又忽地停下,對小虎柔柔一笑:“酒柜頂端我可事供了一座白玉貔貅,溫潤通透是上好的羊脂玉做的,價值連城?,F(xiàn)在縱使是有錢卻也是可遇不可求了。怎的也要頂黃金五百兩——你若不信,盡可以找懂玉器的行家去瞧上一瞧?!?p> 小虎早被她一連串的數(shù)字弄得心煩意亂,如今聽到這離譜的價格更是又氣又自責,怒道:“酒柜是我推倒的,你要算這勞什子帳,沖我來好了?!?p> 柳如絮不予理會,終是核出了數(shù)目。小巧的金邊算盤托在手中輕輕晃啊晃,對著常安樂笑得和氣又嫵媚“常掌柜,店里那滿目狼藉還都沒收拾呢。至于我究竟有沒有虛抬價格,你派人一查便知,店里東西明碼標價,可都是有票據(jù)的?!?p> 常安樂臉色也不太好看。她心中清楚柳如絮應是沒說假話。明擺著她不惜自損八千也要傷敵一萬,鐵了心也要壓垮常記酒館。
雖不知柳如絮是什么來頭,但背后絕對勢大業(yè)大,這些錢對于她來說也許并不多,但卻是掏空整個常記酒館都不夠還的。
柳如絮笑得明媚“常掌柜,這一共五百兩黃金外加七百兩白銀,你是直接給元寶還是到錢莊兌銀票呢?”
常安樂饒是心里早有準備,但還是猛得被這個數(shù)目駭?shù)秸f不出話來。
只能默默低頭,蹙眉思索,心里盤算又盤算。
若把整個常記酒館盤出去,再拼拼湊湊這些年的積蓄,勉強能還上這個大數(shù)目。但爹爹年事已高,總要有個住處,常記小院又承載了自己太多回憶,是斷斷不能賣的。
常安樂眉頭越擰越緊,臉色越發(fā)不好看。
終是見著了常安樂局促不安,愁眉緊鎖的樣子。但葉孤舟卻不大高興的起來,心里反倒有些硌得慌。隨身的小廝在一旁絮絮叨叨,直說這常家小掌柜是真傻,不愿把關系撇干凈,為了不相干的一個小伙計生生背了一身債。
過了好一陣兒,似下定什么決心,常安樂復又恢復了以往平和的模樣,跟柳如絮緩緩道:“柳掌柜,這筆銀子數(shù)目不小,我們一下子拿不出來,可否先容我?guī)兹諏⑹稚系默F(xiàn)錢打點出來給你?
至于剩下的……你看這樣可行,我稍后就回去,清清賬目,安置好所有伙計,一切打點妥當,就把我酒館的營生結掉。明后就上珍饈閣干活,做工十年,你看這連本帶利的,夠不夠償還?”
這一聲驚起起一層浪,連柳如絮都一時怔住了不知如何應答。
人群中,秦云陌從看到常安樂眉頭開始緊鎖的時候起,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看著那個一向在廚房里從容淡定胸有成竹的小掌柜,如今落寞地跪在大堂上,雖還淺淺笑著,但眼中盡是無盡苦澀。因匆匆趕來而胡亂披著的薄衫把她攏成小小一只,顯得整個人單薄又狼狽。
秦云陌只覺看著常安樂這可憐勁兒,心里忒不舒服,轉頭一個示意的眼神,駱甲立即領會,遂準備上前解圍。
此時,一道低沉卻力道十足的聲音響起——
“你們南楚國,就是這樣招待我們北漠小皇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