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祁梟然
云佑眨眨眼，試探著問道：“你，就是我，主子？”
少年修長的手指，端起小巧玲瓏的折枝牡丹紋茶壺，不緊不慢的將茶水沖在陶瓷小杯上，待小杯底淋了個遍，再將小杯翻過來，徐徐斟上一杯，右手五指并攏，用指尖將茶杯緩緩?fù)频接疫呑澜牵@才抬眼看著云佑：“你倒是認(rèn)主快?！?p> “阿然……”身后老者見少年給云佑斟茶，不禁出聲提醒。
叫阿然的少年輕輕笑道：“宣伯，不礙事?！鞭D(zhuǎn)即對云佑道：“過來。”
云佑見他一副老練的做派，沒有一點少年的恣意輕狂，動作流轉(zhuǎn)間讓她覺得特別像云渺，頓時警惕松了幾分。
加之在房頂上吹了大半夜冷風(fēng)，云佑剛好又冷又渴，便一瘸一拐的走上前，雙手將茶杯捧在手里，用唇咬著茶杯沿口，任由茶水的霧氣蒸著自己的臉，口齒不清的問道：“你叫阿然？為什么拘我？”
屠三娘一個巴掌拍在云佑后腦勺：“大膽！這樣和主子說話！”
云佑差點沒被茶水當(dāng)場嗆死，回頭狠狠瞪了屠三娘一眼。
“祁梟然。沒有拘你。”
愣了愣，云佑很快反應(yīng)過來，少年竟回答自己的問題，看來這是位挺好說話的主，不如多問兩個問題，然后試試他能不能把自己放了？
似是知道云佑在想什么，祁梟然繼續(xù)道：“你想問什么，可以接著問，能回答的我會回答你?！?p> 云佑一聽，立馬放下茶杯，就地坐在祁梟然面前，雙手托腮，開始十萬個為什么：
“這里是哪里？”
“青衣城。”
“我不是說這個，我說這里，這個矮殿、這些人，這里是哪里？”
“祁連殿”
“你們是土匪？”
“不是?！?p> “那你們是什么人？”
“不答?！?p> “你是誰？”
“祁梟然。”
嗯？好熟悉的名字
“你是這個土匪窩……不對……不知道什么窩，的頭子？”
“……是”
“你認(rèn)識我？”
“是，也不是?！?p> “??？”
“不答。”
我啊一下你也能接話……
“你為什么……嗯……為什么把我請到這里來？”
“不答?！?p> 這人，問了半天，除了這里是哪里，他叫什么名字，想知道的一句也沒有問出來。
“我打得過你嗎？”
“打不過?！?p>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我逃跑，會挨打嗎？”
“不會?！?p> “你什么時候放我走？”
“否?！?p> “否？”
屠三娘在旁邊聽得眉毛直跳，她從未見過主子這樣耐性，趕緊道：“就是不會放你走?！?p> 云佑白了一眼，不滿道：“那就是關(guān)我在這里一輩子唄？”
祁梟然卻道：“從今往后，你跟著我，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不會關(guān)在這里一輩子。”
云佑嘀咕：“為什么非得我跟著你，不如你跟著我，我還有地方要去呢……”
祁然一本正經(jīng)答她：“不能。你跟著我?！?p> 云佑心道，嘚，你是老大，這么多手下圍著我，我能怎樣？只能不滿的冷冷哼道：“笑話，吃飯睡覺也跟著你？”
“是的?！?p> 云佑一口茶沒咽下去，直接噴了祁梟然一衣擺，開玩笑，雖然我穿成這樣子，但我是女孩子好不好，吃飯睡覺都一起？那不行，云渺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此時的云佑，十分糾結(jié)要不要告訴這個少年，其實自己是個可愛嬌憐的弱女子，但想想自己這段時間干的事兒，著實不好意思說出口。
卻聽祁梟然轉(zhuǎn)頭對屠三娘道：“我會讓六月接管這里，你今后就同我出關(guān)。這個姑娘，就交給你照顧和看管，還有半月時間，衣服物件你看著置辦。不過她往后生活起居需同我一起。”
寂靜，整個矮殿和院子里一片寂靜，緊接著集體炸鍋。
喂，聽到了嗎？這死小子是個姑娘……
生活起居同主子一起，我不太能理解，你幫我順道順道……
六月過來管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老大這信息量太大了，我要緩緩……
屠三娘表情凝固在臉上，云佑頭皮發(fā)麻。
在場僅剩祁梟然和宣伯神色如常，如同剛剛祁梟然只是說了一句今天夜風(fēng)很冷之類的平常話。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該見的人都見過，宣伯便讓大伙都散了。
殿外靈猴兒低聲嘀咕：我說呢我說呢，今天叫我和阿虎倒騰小廂房，原來是給這小子，哦不，這姑娘住的，得罪人得罪人……
云佑一路恍恍惚惚被帶到一處獨立的院子，連屁股疼都忘記了要揉。
這院子在矮殿后方，得過一道隱秘在竹林后的廊門才能進，院子里用砂石堆積而成各種小型的景觀，院中間是一間三開門的吊腳式竹屋，牌匾上寫著“祁連居”。
待云佑回過神來，院子里就只剩她和祁梟然了。
祁梟然脫下斗篷，隨手搭在屋門口的竹椅上，回頭見云佑站在院子里一直呆愣的看著自己，覺得好笑，他走下兩步臺階，來到云佑面前道：“跟我進去?！?p> 祁梟然忽然離她這么近，嚇得她趕緊往后退了兩步，又立馬掩飾道：“您走前面，我跟著，我跟著?！?p> “你的匕首和地圖在里面。”
祁梟然一說完，云佑立馬便沖進屋子里，她這才發(fā)現(xiàn)，屋子很大，往右邊，是掛了簾的臥房，往左邊有一處小廂房也掛了簾子。進門正中央，放著大方坐墊，墊上放置著一方竹雕鏤空的幾案，文房四寶整齊放置，對門的墻上掛著一幅水墨圖，圖中一女子身穿白衣，手持蓮花，站在雪山之巔，遙望蒼穹星辰，而云佑的匕首和地圖，還有為數(shù)不多的金葉子，靜靜的躺在水墨圖下方。
云佑趕緊上前將師傅留給自己的物件齊齊抱在懷里，抬頭時卻發(fā)現(xiàn)那畫中觀星的女子似乎變了姿勢，揉揉眼再看，和之前又并無一二。云佑靜靜的看著畫中人，只覺得這女子風(fēng)姿卓絕，纖塵不染，其手持著蓮花觀星的姿勢卻不像是在欣賞星辰或觀測星空，而更像一位遠游之人望著故鄉(xiāng)。
“這幅畫，你喜歡？”祁梟然見云佑緊緊盯著畫看，開口問到。
“也不是，照理說咱們滄瀾百姓家里掛類似的圖，都喻義崇敬天上星官，但我覺得這位姐姐不像在觀星，倒像是……像是要飛走一般?！?p> 祁梟然輕輕一笑，并不接話。
云佑盯著祁梟然，仔細回想這人從進祁連殿開始，便一直溫溫和和，時不時還掛著微笑，總給她一種愿意親近的感覺，然而祁連居中燈光明亮，剛剛這一笑，云佑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睛是冰冷的，不知為何云佑心里忽然緊張起來。
云佑嘿嘿笑了兩聲，便將東西收起，從大方墊上下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還應(yīng)該做什么。
接著問他問題？這人也不會回答。
睡覺？那她是應(yīng)該在里頭睡呢，還是外面睡呢？如果是在里頭睡，是脫衣服還是不脫衣服睡呢？
同這人再說兩句？說啥？說要不要一起睡覺？
云佑站在屋子的一角，一會兒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一會兒皺眉、一會兒使勁咬嘴唇，祁梟然從未見過短時間內(nèi)表情如此豐富之人，便靜靜看著，全然不知此時云佑的腦子里已經(jīng)鬧騰得不可開交。
云佑苦苦冥思了半天，決定先發(fā)制人：“祁梟然！行走江湖我看你也是一條英雄好漢，你放我一條生路，來日好相見！否則我?guī)煾覆粫胚^你的！”
這丫頭想了半天，就想出這么一句？祁梟然低頭握拳抵住鼻尖，好半天才道：“這些，你從哪里學(xué)的？”
云佑一驚，覺得剛剛祁梟然那個動作像是在克制著自己，以免動手打她，但話都說出來了，也只能壯足膽子硬著頭皮回道：“我?guī)煾附o我的話本上就這么說的！你說吧，到底要怎么樣，什么叫讓我跟著你？你話不說清楚，只要我還喘氣兒，我遲早都是要跑的！”說著云佑立即向后退了兩步，準(zhǔn)備著時刻撒腿就跑。
然而祁梟然并沒有像她想象中那般發(fā)怒，而是在方墊上緩緩坐下，抿了一口茶，淡然開口：“方才在殿上，有一些問題不方便回答你，現(xiàn)在我可以再回答你一部分?！?p> “你問我們是什么人，現(xiàn)在只能告訴你，表面上如世人所說，以屠三娘為首，行劫道樓館營生，但實際上祁連殿才是我們的名字，地下組織，至于具體做什么，日子久了你會明白?！?p> “你問我是誰，姓祁名梟然，是這個地下組織的頭子。而其他的，你以后也會知道。”
“為什么請你到這里來，確切來說，是讓你跟在我身邊，以保證你的安全?；蛟S你能猜到，你師父的三垣宮被清理以后，現(xiàn)在整個滄瀾的各方勢力，都在找你，這也是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但他們沒有見過你，因此我會給你一個身份，讓你光明正大的藏起來。至于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此時你不宜知道。”
“什么時候可以放你走，嚴(yán)格來說，不存在‘放你走’這個說法，屠三娘拘你，是為了等我來，我來之后，要走要留全在你自己?！?p> “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你……你等等，讓我縷一縷……”
不是要抓她而是要護她，但她不能知道為什么。
祁梟然知道云渺，也知道三垣宮被端，那應(yīng)該也知道是赫連皇室做的，所以他要和皇室對著干？對他有什么好處？
“我憑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現(xiàn)在就離開，不會有人攔你?！?p> “真的？”
“真的?！?p> 不知為何，云佑聽到這個肯定的回答時，心臟突然緊了禁。
就好似從建滄到青衣的一個多月，她每一天在不同的地方獨自醒來的時候。
就好似從三垣宮逃走那天，云渺對她說離開建滄，離開三垣宮，離開滄瀾，越遠越好的時候。
就好似小時候和山里伙伴一起玩耍摔傷，傷口卻立刻愈合，把所有小孩兒都嚇跑的時候。
但只是一瞬間，短到云佑自己根本無法察覺，于是她便三兩步退到門邊，轉(zhuǎn)頭就跑，正如祁梟然所說，居室里祁梟然靜靜坐在方墊上，沒有攔她，整個祁連殿也沒有人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