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陶化坊。
暮色四合,裴家兄妹跟著宮學(xué)吉來到了劉府。
美輪美奐、飛閣流丹的建筑蒙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色余暉,穿過一片長長的假山,頗有咫尺萬里的錯覺。
接著,走入了一條回廊,粉墻竹影、萬竿搖空,風(fēng)乍起,吹來的晚風(fēng)夾雜著芭蕉和蓮花的清新氣味。一汪池水映入裴云嵐的眼簾,沿著堤岸西行,便是宴會的所在地——聽泉廳。
宮學(xué)吉來得最早,見過禮后,兄妹二人便坐在了末位。劉府老爺劉冠卓年過五十,保養(yǎng)得極好,白凈的臉龐上幾乎沒什么皺紋,又大又圓的眼睛此刻雖盛滿了笑意,但裴云嵐覺得他發(fā)起怒來一定也很嚇人。
聽泉廳的桌椅一水兒的紫檀木,飯桌上擺著安榴、蒲萄、李子、桃子、寒瓜,最吸引裴云嵐的還是好久沒見的哈密瓜。她拿起一瓣切好的哈密瓜,斯斯文文的用茶匙挖著吃。裴云霄見妹妹吃得開心也不禁好奇,這個陌生的瓜真有那么好吃嗎?
“好吃?”
“嗯?!迸嵩茘裹c頭。
“這是伊州來的雪瓜,比蜜還甜,和寒瓜滋味完全不同?!睂m學(xué)吉和顏悅色的解釋著。
“這東西也要快馬加鞭的送來,倒是比腌過的荔枝好吃。荔枝這種嬌貴東西,還是去嶺南現(xiàn)吃現(xiàn)摘味道最好?!眲⒐谧吭u價的很有道理,除非是現(xiàn)代的物流和保鮮技術(shù),不然連楊玉環(huán)同學(xué)吃的特快荔枝也是處理過的,不是百分百鮮荔枝。
今晚的主角桑燕生和鄭林濤一道來了,桑燕生臉頰消瘦、劍眉橫豎,聲音洪亮讓人很難忽視他的講話。鄭林濤膚色黝黑、丹鳳眼、懸膽鼻,舉手投足間盡顯威嚴(yán)。裴云嵐自覺地不再吃水果,乖巧地喝起茶來。
“這個老胡,又遲到了?!睂m學(xué)吉道。
“誰又說老胡我的壞話呢?”一個故作尖利的聲音傳來,姍姍來遲的胡克文大腹便便,加大號的寬松衣衫更顯得他身材肥大。
“這不是桑老哥來了嘛,我盯著廚子做好了水晶肘子和酒醋白腰子才來的。”胡克文的仆人把食盒里的兩大盤冷盤擺在桌上。
除了裴家兄妹,桑燕生帶著自己的二兒子,胡克文也帶了自己的外甥。桑二公子的長相肖似其父,呂四公子一臉?gòu)雰悍?,身材卻很消瘦。
宴會開始。
輕容紗衣衫的美貌侍女們捧上一道道精致可口的佳肴。第一輪是鮮果、干果、咸酸、蜜餞。裴云嵐各挑了石榴、棗圈、砌香櫻桃、青梅荷葉兒來吃。
聽泉廳門窗大開,此時,樂工們捧著樂器已在蓮池前準(zhǔn)備就緒。肌膚勝雪、鬢若堆鴉的歌伎,纖腰盈盈不堪一握。她輕啟朱唇,用黃鶯出谷般的聲音唱了起來。
“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dāng)。天不絕人愿,故使儂見郎。
宿昔不梳頭,絲發(fā)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自從別歡來,奩器了不開。頭亂不敢理,粉拂生黃衣……”
唱者婉轉(zhuǎn)多情、聽者心醉神迷。裴云嵐圍觀著男人們,覺得手里缺了那么一把焦糖瓜子。一曲《子夜歌》唱畢,第二輪菜肴也上來了。
脯臘、下酒菜、插食、廚勸酒。琳瑯滿目的山珍海味看得裴云嵐眼花繚亂,她先按住筷子把每一次道菜都印入腦海,然后才吃起來。酒醋肉、羊舌簽、光明蝦炙、葫蘆雞、螃蟹蝦羹,這幾樣好菜下肚,還沒吃插食和廚勸酒的裴云嵐不爭氣地快要吃飽了。
她放下筷子,身后的侍女給她添了一杯酒。
一對舞伎在鼓聲中登場,二人身穿五色窄袖薄羅衫、足蹬錦靴、頭戴金鈴胡帽、腰系銀葉腰帶。飄逸的袖子時而低垂、時而揚起、隨著鼓聲漸漸加快,金鈴和銀葉也清脆的響起來。
舞伎的杏眼發(fā)出勾魂奪魄的信號,觀者想要多看一會兒,她卻如落櫻飛舞般讓你無法捕捉。舞伎柔軟的細(xì)腰深深彎下,一抹酥胸若隱若現(xiàn)。柘枝舞就此結(jié)束,看得人意猶未盡。
大方地打賞了舞伎,胡克文卻不以為然的說道:“馮家姐妹的柘枝舞雖好,到底比不上元娘子的劍器舞?!?p> “只可惜人家元娘子看不上咱們這些臭商人,砸多少金銀珠寶人家也不肯來呀?!眲⒐谧孔猿暗馈?p> “一個妓女,裝什么清高?!焙宋泥托Φ馈?p> “就是因為清高,她才能成花魁呀,越難得到的,才越讓人心癢。”宮學(xué)吉頭頭是道的分析著。
劍器舞,不知道和公孫大娘的比起來怎么樣?
裴云嵐幻想著那位清高的元娘子的長相,又用了些香螺炸肚和青精飯,這下子她徹底吃飽了。她小聲地和哥哥聊著天,許是兄妹倆的衣著寒素,桑二公子和呂四公子并不搭理他們,認(rèn)為他們是上門打秋風(fēng)的窮親戚吧。
酒酣耳熱時,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的少年伶人走到席間來。他傅粉施朱卻不減秀色,輕輕巧巧地行過禮開始了表演。
他且唱且說,神情靦腆羞澀,卻語出譏諷,大膽地挖苦著在座的老板們。裴云嵐看得很認(rèn)真,覺得這有點像單口相聲加脫口秀加唱歌的混合型表演。
“古人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又哪里比得上胡老爺?”少年伶人耍著折扇說道,“金滿堂,不如胡老爺?shù)膹N藥房?!?p> “諸位或許要問了,這天底下有廚房,有藥房,哪里來的廚藥房?”
“哈哈哈,你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可要踹人了?!焙宋男αR道。
“這廚藥房是全天下獨一份,胡老爺專為母雞們準(zhǔn)備的。北地的山參、江南的白術(shù)、云中的黃芪、青州的紅棗,價值千金的藥材也不過是母雞們的吃食。啊呀呀,看看小生我碗中的胡餅,真是欲語淚先流……”
“胡說八道?!焙宋囊荒樃吲d,丟給他一枚銀錠子。
少年俳優(yōu)的尺度拿捏得很好,既炒熱了氣氛又不會讓人覺得不快。宮學(xué)吉告訴她,這人名叫黎鳴真,是有名的雜戲藝人,這種調(diào)侃人的席間戲弄是他的拿手好戲。
水光燈影流轉(zhuǎn)之間觥籌交錯,聽泉廳外,灼灼荷花亭亭出水,裴云嵐身為局外人,將這偶然瞥到的豪商飲宴一夜,如實的記錄在了畫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