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多謝
兩年前,他看著顧云瑤的爹爹,曾經(jīng)的定平侯顧成慎在泥濘的山路上,隨著掉落的馬車摔下懸崖,他一直在旁,毫無動作。
八年前,他的娘親林望舒死在病榻上,死之前死死拉住他的右手哭泣,他卻仍是面無表情,一滴眼淚都未流出。
林望舒死后,接他回顧府時,顧成慎曾下過斷言,說他天資聰穎,百年一遇,但生性冷酷,薄情寡義。
薄情寡義,說得極對。
顧成慎一直是個聰明人,早已看穿他的本質(zhì)。
如此冷血自私之人,應(yīng)當(dāng)看著顧云瑤摔倒。
可她倒下的一刻,比思想更快的是他的身子,他也說不清為何要接住少女。
許是……梨花香太過膩人,讓他失了神智吧。
定是。
顧云瑤埋著頭,用指尖捏著滾燙的耳垂,半晌了,耳垂的溫度才漸漸消退。她用余光偷偷瞄著顧硯之,少年纖長手指握緊線轆,流暢自如,剛才的小插曲好似全然沒有影響到他。
莫名的,顧云瑤松了口氣。收斂心神,她仰頭看天。
墨色紙鳶紛飛,在蔚藍(lán)長空中穩(wěn)穩(wěn)高升。
“飛上去了,為什么我怎么放都飛不起來?”顧云瑤脫口而出,滿是驚嘆。
本是隨口感慨,卻聽身旁顧硯之回道:“放紙鳶時不能一味追求放線,要交替放出和拉回絲線,才能讓紙鳶越飛越高。等紙鳶飛高后一定要隨時注意風(fēng)向,及時調(diào)整?!?p> 第一次見顧硯之說如此多的話,顧云瑤有些怔忡。記憶中的少年寡言少語,唇角抿成直直的一條線,嫌少出聲。
她轉(zhuǎn)眸看向顧硯之。只見清風(fēng)拂面,吹動顧硯之擋住額頭的碎發(fā),露出少年人狹長漆黑的雙眸,不同于以往,他的眸中多了些笑意,甚至嘴角也微微上挑。
立在蔥茂林木中,他周身凜意稍減,添了分蕭蕭肅肅的清雋之感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顧云瑤喃喃道:“你很擅長放紙鳶……”
握緊線轆的手一頓,顧硯之呼吸一緊。
他當(dāng)然擅長,未進(jìn)顧府前,他一直生活在莊子上,能陪他玩的只有地上的螞蟻,莊子上的母雞??赡菚r,如果娘心情好,會陪他放紙鳶。他們會選一個日頭最暖的中午,娘為他做過一個紅蜻蜓紙鳶,飛在蔚藍(lán)的天空上,煞是好看。
可好景不長,娘的身子骨一天差過一天,紅蜻蜓也日日放在墻角落灰,直到進(jìn)顧府的第一天,紅蜻蜓在搬運(yùn)過程被顧府小廝折斷了翅膀,再也飛不起來。
就如同埋在莊子中的娘親,再也醒不過來。
顧硯之眼眸中暖意凝結(jié),他緩緩低下頭,聲音帶著絲悶意,“只是……以往放過?!?p> 如今的顧硯之還做不到喜怒不形如色,眼眸很輕易將心底的情緒泄露。
顧云瑤已經(jīng)明白過來,她心中懊惱,有些后悔她一時嘴快,居然戳中了顧硯之的痛點(diǎn)。
顧云瑤假裝沒看到顧言之的失態(tài),嘟了嘟嘴,“我今天玩的開心,有東西賞你。”
她伸手從袖口取出兩張薄薄的宣紙,遞到顧硯之面前,“喏,這是我給你的,你不許拒絕!”
語氣是一貫的蠻橫,態(tài)度是一貫的驕傲,可帶了幾分不安的眼眸直直盯著顧硯之的一舉一動。
顧硯之接過宣紙,輕輕展開,“這是……賣身契?”
顧云瑤點(diǎn)頭,“你怎么說也住在我們大房,身邊一個伺候的沒有,丟的是大房的顏面,這兩個小廝以后就跟著你了,你自己的人,賣身契自己保管。”
賣身契握在手里,這兩個小廝的命也就捏在顧硯之手里,他們自然聽命于顧硯之。之前谷雨和寒露如此囂張,也因他們的賣身契是落在顧府,發(fā)賣打發(fā)顧硯之做不了主。
“你給他們?nèi)€名吧?!鳖櫾片幍?。這兩個小廝一個叫二狗,一個叫大牛,名字實(shí)在是過于隨意。
“不用了,這樣就好?!鳖櫝幹?。
顧云瑤杏眼微瞪,白皙玉手一點(diǎn)賣身契上的名字,“這樣土氣的名字都不改?不行!”
“不如三姑娘賜個名吧?!?p> 顧云瑤歪頭思索,谷雨和寒露都取的節(jié)氣,“這兩個就叫驚蟄和小滿吧?!?p> “好?!鄙倌陸?yīng)是,“多謝……三姑娘。”
顧硯之抬頭,語氣是少有的鄭重。
這還是顧硯之第一次跟她道謝,風(fēng)寒痊愈之時他沒有道謝,處置了谷雨、寒露他沒有言謝,反倒是如今給他配了兩個小廝,他居然如此鄭重的道謝。
“你……”顧云瑤結(jié)結(jié)巴巴,“繼續(xù)……放紙鳶吧……”
少女急忙回頭,伸出右手不停的給自己扇風(fēng),試圖緩解臉頰的燥熱。
顧硯之也沒再多說,他將兩份賣身契收入懷中。宣紙帶著少女的溫度和體香,貼在胸口處,心臟似乎跳的都快了些。
從看到賣身契時,顧言之已經(jīng)明白,顧云瑤突然起了興致要放紙鳶,折騰一大圈,原來只是為了塞給他兩份賣身契。
莫名的,少年唇角噙著一抹笑意,胸膛處的宣紙散發(fā)著暖意,抵擋著料峭春寒。
天幕澄澈,日光溫柔灑下萬頃金光,遠(yuǎn)飛的紙鳶鍍上了一層金。它飛的高高的,好似一只天上的眼,注視人間若有若無的情愫。
直到晚間,顧云瑤回了明希院,吩咐聽雨將兩個小廝送到顧硯之處,從今以后,驚蟄和小滿就伺候在顧硯之左右。
天色昏暗,珧光閣中搖曳著忽明忽暗的燭火,暖黃曖昧的光灑下,顧云瑤閉著眼坐在交椅上,任由身后的聽春為她解開發(fā)髻。
顧云瑤有些郁悶,顧硯之性子怪癖,喜怒不定,到了今日她還是摸不透顧硯之的心思和想法。雖然現(xiàn)在顧硯之對她態(tài)度有所改變,可保不準(zhǔn)登基后顧硯之又想到了顧府凄慘的歲月,心頭恨意難解,再把她拉出來咔嚓了。
現(xiàn)在她做的一切不過是些小恩小惠,她需要真正幫助顧硯之,讓顧硯之真正感激她,她的性命才能保住。
身后聽春絮絮叨叨:“姑娘可聽說,夫人屋里的三等丫鬟小荷和外頭的小廝結(jié)了親,聽說是秋棠姑娘牽線的,小荷特別感激,給秋棠姑娘包了個大紅包呢,直言感激秋棠姑娘……”
顧云瑤猛得直起身子,打斷道:“你說什么?!”
對了,她怎么把這個給忘了,讓男主顧硯之對她感激不盡的方法,明明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