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畜生在那兒！”
“誒誒，小心它動作可快了。”
“……”
沙漠里，搖骰子追在后面，大聲喊叫著。
自從他體內(nèi)有了駱駝駝峰的內(nèi)物后，整個人精神多了，只是肚子的重量增加沒辦法跑得像以前那般快，被趙水和李三夫妻落在了后頭。
他們在追一頭豹子。豹子的背脊上長了兩個翅膀骨似的東西，是人手，因其完整沒有破皮，被搖骰子看上了——正好他還差只合適的手掌。
那豹子跑得極快，四蹄踏在沙上幾乎不著痕跡。趙水提氣追出數(shù)里，才越過豹身擋住去路，豹子掉頭逃竄，后面又看見李三夫妻包抄。兩面慢慢圍合間，眼看就要追上，突然一道灰影自天邊而下，伴隨著羽翼撲打的怪響掠過沙面。豹子被那灰影一腳踹開，在細沙中翻滾數(shù)圈，起身后見圍攻之人都停步，連忙趁機往旁邊逃竄而去了。
“哎喲，我的手！你們……”搖骰子叫嚷著趕上來，卻在看清灰影時剎住腳，把嘴緊閉上。
“你們，誰叫水舀子？”那人問道，看向拋來的搖骰子，后者連忙哆嗦雙手搖擺。
然后那人轉(zhuǎn)過身，向另一邊的趙水望去。趙水仔細打量他，兩對畸形的鷹翅在背后扇出腥風(fēng)，下半身卻是裹著黃毛的豹腿，每踏一步都在沙地上抓出深溝；更駭人的是那張臉，狗鼻濕漉漉地聳動著，尖耳支棱著轉(zhuǎn)向兩側(cè)，說話時的喉嚨里，滾出野獸般的低吼。
“你是誰？”趙水問道。
“這位你都不知道！”搖骰子突然大聲道，從旁繞過那人往趙水那邊挪步過去，“這位也是咱們星門的厲害人物，天樞主門！曾官居朝中五品，位階幾近牽靈作，在惡淵大地上是叱咤風(fēng)云、讓我等佩服不已啊！”一陣高亢的贊溢之詞后，他貼到趙水身后小聲道：“當(dāng)心著，他就是用了各種厲害部位武裝自己的那類人。咱別惹。”
“天樞……”趙水心內(nèi)思索。當(dāng)初龔罪人宮變時，幾個落獄的天樞門人他都見過，不是那一批。再往前，近十年也就只有一位，赫連破曾經(jīng)提過，一個想要獨占樞云石的天樞門人不小心喚醒了樞云石，被發(fā)現(xiàn)后打入惡淵海。莫非……
“你是秦升？”
對方的褐黃瞳孔驟然放大，喉嚨里嗚滾一聲，仿佛在一瞬間被喚醒了什么。但很快他的眸光再次歸于平靜，哼了一聲道：“秦升……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他早已經(jīng)死了?！?p> “你找我何事？”趙水握拳道。
“聽說你最會拼補身子?！闭f話間，他那長長的犬齒刺破下唇，血珠滴在沙上瞬間被吸干，又從沙縫中聚合回升，“這里，可容不得這么正常的人。今天就讓你瞧瞧，究竟什么是惡淵海的規(guī)矩和活法！”
話音未落，那人的兩條豹腿已然蹬地，整個人像支炮筒般撲來。他背后的鷹翅大展，卷起兩團風(fēng)沙，砂礫先一步撲面刮過趙水的臉頰，緊接著一雙利爪直蓋他面門。
趙水立即滑步后撤，手上甩出星刃。數(shù)枚飛片近身擊打，那人雙爪紅光為盾，擋住攻擊掠過頭頂。趙水翻身再次出手，對方身有長翅，對暗器躲閃不急，羽毛紛落間，向天空呼嘯而上，在空中折轉(zhuǎn)。他大吼一聲，從天而降，速度比老鷹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雙豹爪帶著倒鉤直抓趙水后心。趙水迅速蹲身，對方的爪尖擦著他脊梁掠過，竟在沙地上抓出五道深痕。
此人雖身負獸物之厲，又有星靈，但拳腳功夫并不擅長，只知利用渾身利器出蠻力。想對付他，并非難事。
“搖骰子！”趙水叫道。
可搖骰子早一屁股滑到了山丘下——去追豹子去了。
趙水無奈。見那人的鷹翅突然向后橫掃，他立即起臂隔擋，翅骨與手臂相撞間發(fā)出悶響，趙水只覺手臂發(fā)麻，而對方趁機伸出豹腿，狠狠踹向他小腹。
腳尖點地，趙水借著沙粒的緩沖向后滑出丈許，恰好避開那記狠踹。對方卻不依不饒，翅膀拍打著掀起漫天黃沙，犬齒咬得咯咯作響：“這天地，留此皮肉又何用！”
此人除了怨懟之心，已與獸物無異，一招一式間也少了人的預(yù)料與靈機。趙水沉聲，看準(zhǔn)他攻擊的軌跡，腳底畫圈利用內(nèi)力將黃沙激起，趁對方視線受擾動作遲滯的剎那欺身而上，指尖凝聚的星靈暴漲——那是他修復(fù)軀體時隨之提高的靈力，此刻化作細如發(fā)絲的光刃，直刺那人軀體的接駁處。
“嗤啦”一聲輕響，星靈光刃正戳在鷹翅與肩胛的縫合處。
對方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慘嚎，半邊翅膀突然耷拉下來，露出下面纏著的腥臭獸筋。他踉蹌幾步，豹腿卻在此時被趙水橫身撞開，整個人向前撲去。
趙水將身體壓入沙中，躲過他的腳爪鉆開，從他身后的沙土中躍然而起，指尖星靈隨即連續(xù)點出，精準(zhǔn)地落在對方脖頸與軀干、豹腿與腰腹的相接處。每一次觸碰，都有斷裂的筋腱或碎骨飛出，趙水加上拳腳，下手間毫不留情，對方的身軀頓時像被拆開的傀儡，鷹翅、豹腿接連脫落，最后只剩一顆頭顱和半截軀干摔在沙上，狗鼻還在徒勞地抽動。
“你們來幫忙，把獸體分開！”趙水落身一旁，向那旁觀的李三夫妻叫道。
“好、好。”
李三夫妻趕上前，熟練地將翅膀、豹爪等歸為一類，將剩下的扔到另一堆。
搖骰子在這時冒出頭來，看著地下一片狼藉道：“你的星靈好像見長?。∥以谶@兒這么久，靈力都沒什么長進?！?p> 趙水瞥了他一眼，沒理會，徑自往坡下走去。
自知理虧，搖骰子歪歪嘴，又把注意力投向地上，說道：“嘿嘿，這人這么多好東西呢，李三，你看看想要哪個，咱們分分……”
趙水徑自向坡下走去，感受手中無形的星力涌動——這股星靈柔軟而溫?zé)?，很是陌生。他翻掌而起，藍焰之下，光色泛白。
星門之人身上的靈力會隨自身星階的提高而逐漸變深，按常理，顏色變淺應(yīng)該是功力減弱的體現(xiàn)?？伤砩系墓αΣo減弱感覺，而且靈力無論再怎么低，也總歸是藍光，不會泛白啊。
這是怎么回事？
邊走邊思索，趙水的腳下突然一空，足底陷入沙中?！傲魃常 毙念^一緊，他低頭看去，只見沙粒已漫過小腿。流沙像活物般涌上來，瞬間裹住他的腿腳，帶著一股向下拉扯的巨力。
趙水連忙調(diào)動靈力想要掙脫，卻發(fā)現(xiàn)越是掙扎，陷得越深，轉(zhuǎn)眼就漫到膝蓋，帶著鐵銹味的風(fēng)卷過他汗?jié)竦念~發(fā)，讓他心內(nèi)一緊。早就看書中提過沙漠流沙，但自進入此地后還未見過，沒想到它竟與普通沙面無異，將人吞得悄無聲息。
倘若就此陷下，又死不了，那他就成了長在地下的活死人了——這比軀身盡毀更可怕。
“有人嗎！”趙水立刻仰身躺下，盡可能讓自己陷入得慢一點，大聲叫道，“快來人！”
“誒！”沙丘上，李三先應(yīng)道。
一陣打斗聲后，趙水看到一個殘缺的人影連滾帶爬地跑走，然后李三等人才探出頭來，看向這邊。
“怎么了這是？”搖骰子叫道，小步快跑下來。李三夫婦跟在后面。
“別過來。”趙水見他們靠近，立即制止道，“此處有流沙。”
“流沙？”搖骰子看著趙水半躺在地上，大腿幾乎要被全部覆蓋了，吃驚地說道，“這就是流沙？在這沙漠這么久，我也只聽說過，流沙吃人吶！來，你手伸過來，我拉你試試。”
趙水扭動雙腿，將自己盡量伸長，雙手向搖骰子遞來的手伸去。
兩只手越來越近，眼見就要勾上，趙水下意識地用力，腳底一滑，又向下陷入幾分，兩手的距離再次被拉開。一陣旋風(fēng)刮過，砂石磨地幾人瞇了下眼。
“這樣，你躺倒?！崩钊龑⑹终圃谘澩壬喜淞藘上拢话盐兆u骰子的另一只胳膊，壓低重量道，“我拉住你，讓我家娘們兒拉住我，咱們一起用力?！?p> “好。你可抓緊啊。”搖骰子應(yīng)道，腳往流沙邊緣靠近了些，緩緩躺下。
幾番嘗試后，趙水終于抓住搖骰子的手。此時的流沙已經(jīng)沒過他的臀側(cè)，逼近腰線了。這流沙之力雖柔，卻似泥漿般無處不在，讓人使不上力，徒徒下陷。
搖骰子叫道：“水舀子，你別用力。李三，喊一二三一起使勁兒?。 ?p> “一二三！”
“一二三！”
手臂相連，李三和他妻子使上吃奶的勁兒，仿佛在拉扯淤灘上的駁船。隨著一聲又一聲的吆喝，趙水感覺自己被拖出幾分，腰胯一陣松快。
趙水的心放下了幾分。
很快，他的大腿也重新恢復(fù)自由，整個人仰倒在地面上，不動用絲毫力氣，將手與身體交給一旁的三人。拉扯間，手上的力忽然停了下。
吹面的風(fēng)也轉(zhuǎn)了向，帶著一股潮濕的氣息掠過耳畔。
趙水心覺奇怪，剛要仰頭看他們，視線轉(zhuǎn)移間，被遠處沙丘的天際線吸引住——那里的沙丘輪廓有些異樣。
“那是什么？”李三呆呆問道。
“那……是沙塵暴！沙塵暴來了！”搖骰子一把甩開趙水的手，慌張地叫道。
趙水被甩得再次下陷。他用手撐起上身，瞇眼向西北方的天際看去，只見那里逐漸出現(xiàn)一道橫貫天地的灰黃色的屏障。
那屏障起初只是一條細線，轉(zhuǎn)眼間便膨脹開來，化作滾滾濤濤的沙墻，以遮天蔽日之勢向這邊壓來。沙墻高達千丈，上接蒼穹，下連大地，無數(shù)沙礫在其中翻滾、碰撞，發(fā)出雷鳴般的巨響。陽光被完全吞噬，天地間只剩下那道奔騰的沙墻，宏偉得令人窒息，仿佛整個天地都在為它讓路。
“搖骰子，快拉我！”趙水轉(zhuǎn)頭伸出手，大喊道。
但他的心緊接著跌入冰中——那趴在不遠處的搖骰子的臉上，正露出恐懼猶豫之色。
“快拉我！”趙水再次叫道，語氣中帶著懇求。
搖骰子的身子隨著這句話哆嗦了下，看向趙水的目光里帶著掙扎。他往前邁了兩步，似乎想出手，可一陣風(fēng)撲面，又讓他的手“嗖”地收回。
“水兄，咱們就此別過吧！”匆匆甩下一句，他連滾帶爬地扒拉出流沙邊緣，便往沙丘那邊逃去。
風(fēng)沙在耳邊席卷而過，像一聲嘆息。
沙塵暴很快逼近，流沙也再次漫上身，日光被遮蔽只留下一片昏黃，讓人呼吸不得、渾身吃痛。他看著風(fēng)沙中李三夫婦相互擁緊的朦朧影子，已然心灰意冷。
趙水不再掙扎，索性兩手展開仰頭躺下，看著那道遮天蔽日的沙墻碾壓過來。沙礫打在臉上，像是細密的針，卻不覺得疼。因為很快他就會感受不到了，他將如一根朽木沉入沙中，永遠埋沒下去。
“啪！”一只強有力的手，突然拽上趙水的手腕。
他心中一愣，仰頭看去，只見李三咬著牙緊抓他的手，在妻子的幫襯下使勁兒將他往外拉。
“沒辦法，我娘們兒一定要我拉起你。”李三說著，一用力，將趙水扯出一寸。
“你……”漫天的砂石淹沒口鼻，趙水掙扎道，“來不及了，這樣……你們也會被埋……”
話還沒說完，沙墻已至，轟然而落，黃沙徹底將三人的身影吞沒。
砂石磨人，讓人睜不開眼，隨之而來的狂風(fēng)像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竟將趙水一把從流沙中拽起，攥著他往混沌深處拖拽。趙水死死閉著眼，手中拉住李三的手臂，努力在狂風(fēng)漩渦中穩(wěn)住身體，可根本控制不住。三人的身體忽輕忽重，時而撞在堅硬的土塊上，時而被卷得騰空旋轉(zhuǎn)，趙水聽到李三夫婦的驚叫聲被風(fēng)撕成碎片，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像被揉碎了。
狂風(fēng)無盡，就在意識快要被瘋狂的沙塵暴掩埋時，突然一股清涼迎面潑在臉上，霎時浸沒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