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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星跡

第二百二十六章 永動不竭(一)

衍星跡 燈洺 4047 2025-08-14 20:04:12

  措不及防被包裹全身,先涌上的是一陣尖銳的陌生感——冰涼的液體裹住每一寸肌膚,像無數(shù)細(xì)針扎著干涸的毛孔,連呼吸都帶著瑟縮。

  然后趙水才意識到,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已然消失,砂礫也不再沖撞皮囊,取而代之的是炸開嘩嘩的水聲、與溫柔拂面的觸感。很快,他那不知緊繃了多少日夜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般的皮膚,被流水浸潤變得柔軟舒展,肌膚上細(xì)小的裂紋仿佛在水中輕輕翕動,活了過來,無數(shù)微不可察的堵塞被瞬間疏通,每一寸都在貪婪地吮吸著清涼。

  水,是水!

  趙水的心頭涌上一股劫后余生的慶幸,渾身都被“久旱逢甘霖”的舒暢感包裹,竟感到一種極致的愉悅之情。他嘗試睜開眼,干澀的眼眸與水觸碰傳來一陣酸痛,但很快迷蒙的雙眼被沖得一干二凈,眼前一片清明,連水中翻涌的小氣泡都清晰可見。

  他回頭看向李三夫婦,見二人也瞪大眼睛環(huán)顧周遭,便松開了手。

  水中空無一物,沒有草、沒有魚、甚至連泥沙都沒有,一片干凈清澈,好似經(jīng)過篩揀的涼開水般。水流裹挾著他們快速向前,很快,剛開始的欣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灌滿口鼻的水流,憋得人喘不過氣。

  趙水劃動雙臂向上游去,可急切的暗流不時(shí)從他身側(cè)“嘩”一下穿過,將他身體卷起又往下拖。憋的氣很快在掙扎中散去,趙水忍不住松了下口,鼻腔立即被灌滿水,讓他痛癢難忍想要咳嗽。趙水再次向上游去,姿勢已沒了章法,只知道拼命往上。撲騰間,指尖終于觸到空中。他抽動身體像條魚般躥出水面,拼命仰起頭,嗆咳著吐出胸肺里的水。

  “李三!”趙水叫道。

  “在這兒!”李三背著妻子隔他不遠(yuǎn)叫道,“咱這是回湖上了?”

  趙水默然。入惡淵海的湖面縱然清澈,卻平坦如鏡,絕不似這般如湍急江流。四下望去,入目也只有翻卷的浪花朵朵,以及白茫茫的水霧。

  一陣風(fēng)刮過,水霧在面前穿過,視野豁然打開,前面竟出現(xiàn)一個(gè)巨大的圓形碗口,足有一座府邸那么大,碗口中央水霧翻騰,傳來嘩嘩的轟鳴——不,那不是什么碗口,那是一圈水流匯聚注入的峭壁!那里周圍一圈的水流斷裂,化作轟鳴的白練墜向深淵,分明是瀑布的邊緣。

  “小心!”趙水叫道,想懸身而起,可身上靈力竟然全無,被水流裹挾瘋了似的往前沖。

  完全來不及準(zhǔn)備,三人就被奔騰的力量推著,從“碗口”飛身滑出!

  “娘的!”李三在騰空時(shí)罵了一句,將妻子拉入懷中。

  一旁的趙水也在霎那間渾身汗毛直豎,身下垂直而立的峭壁有萬丈之高,垂落激起的浪花如燒開的水般翻騰而上,像雪白的深淵。

  就在即將失重墜落時(shí),懸崖外刮來一陣大風(fēng),風(fēng)如手掌般吹過身下,竟將他們的身體托了住,帶向空中。

  趙水隨風(fēng)在縹緲的云層間穿梭,見大地一片汪洋,暴躁的海面不斷涌上一層層浪花,甚至有哨塔那么高的滔天巨浪在海面前行,從他的腳底擦過,逐漸往天邊的白霧而去。

  先是沙漠、再是深海,這惡淵之地的真貌究竟為何?

  “??!”李三妻子突然叫道,身子下墜。

  “當(dāng)心!”李三兩手狗刨式地向前抓住她的胳膊,叫道,“手臂展開來!”

  他妻子聞言照做,雙臂伸展如鳥的翅膀,這才讓風(fēng)再次承托起來。不過她妻子明顯畏高,即便四肢展開,身體也不住地發(fā)抖,導(dǎo)致自己時(shí)起時(shí)落,更加害怕。

  趙水感受周身的風(fēng),這風(fēng)也奇怪,身體越是蜷縮緊張,便越是往下掉落。唯有任其托舉將自己平鋪開來,才能駕馭它調(diào)整姿態(tài)。

  “害怕你就閉上眼睛?!崩钊拮诱f道,卻在看向她時(shí)愣住,“你怎么……”

  他妻子哪里有心思察覺到他的反應(yīng),只顧著雙眼緊閉。本來就身體不穩(wěn),她丈夫還拉扯她的手,說著“我看看”,惹得她邊閉上眼睛邊大叫道:“你別扒拉我,我要掉下去了!”

  話喊出口,她才感覺不對——自己的聲音又響又清,跟從前一樣。

  于是她試著睜開眼,望向丈夫。

  兩人相視,發(fā)現(xiàn)互相的散發(fā)不知何時(shí)束起,露出干凈的面龐,身上破爛不堪的衣衫也不見,換成了樸素整潔的裝束——對方的這一身他們從來都忘不了,因?yàn)檫@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shí),看到的彼此的打扮。

  “這是怎么回事?我的、我的嗓子也恢復(fù)了?!闭吨?,恐高一事被李三妻子拋之腦后,瞪大眼睛看著李三的脖頸處,“你脖子上的肉也長出來了?!?p>  “真他娘邪乎?!崩钊f道。兩人疑惑不解,便一齊轉(zhuǎn)頭,向飛在旁邊的“水舀子”看去。這一看,二人齊齊睜大雙眼。

  原本高大卻渾身凌亂的“水舀子”,已變得整潔一新。

  他的身上換了件素色布衣,用料板正,寬肩窄腰十分合身,襯出他如松似柏的挺拔身姿,肩寬腰窄,自帶一股朗然英氣。袖口隨意挽起,露出結(jié)實(shí)小臂,褲線筆直修長,顯得人更加高大。一頭亂發(fā)此時(shí)高高扎起,帶了幾分少年英氣,李三夫婦這才看清那張臉,濃眉大眼,堪稱俊朗,眉目微鎖,看過來的雙眼炯炯有神、自帶威嚴(yán)。

  “恢復(fù)軀體不會連衣著也變,小心墮入幻境。”趙水提醒道。他低頭看著自己衣衫的線腳,是他娘的手藝,依稀記起,這應(yīng)該是他剛離開家鄉(xiāng)時(shí)的穿著??尚ΓF(xiàn)在竟也完全合身。

  可旁邊那倆卻沒理會趙水的警告,雙雙皺起眉頭,盯著趙水。

  “你——”李三指著他,開口道,“你是赫連二世子!”

  趙水聞言一愣。二世子……好些年沒聽到這個(gè)稱呼了。

  “是吧,是他吧?”李三轉(zhuǎn)頭向妻子確認(rèn)道,見她點(diǎn)了頭,臉上露出了驚異又復(fù)雜的笑容。他看向趙水道:“沒想到、沒想到哇。怪不得當(dāng)時(shí)看你第一眼就感到與常人不同,我倆看過你的畫像,本人比畫上更英俊哪哈哈。當(dāng)初還想能跟著你大干一場,結(jié)果倒了大霉進(jìn)惡淵海了。誒,你怎么也來這兒了?”

  認(rèn)識許久,他才向趙水問起來被流放的原因。

  “小心前路?!壁w水避開他的尋問,回道。

  “都說赫連二位世子一善一惡,我們進(jìn)惡淵海之后,外面是不是翻天覆地啦?你是被赫連世子打入惡淵的吧?不過我直說哈,你雖然功夫不錯(cuò),但靈力確實(shí)還差星門那些高人一大截,再耐下性子多練幾年就好了,可惜……”李三顧自問道,直至被妻子扯了下手,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diǎn)多。

  “罷啦罷啦?!彼麌@道,“至少在這里,你也算個(gè)人物。誒,既然你是被預(yù)言選中的人,會不會我們跟著你說不定能出去!你看,我們現(xiàn)在不是——”

  遠(yuǎn)空突然一道閃電,截?cái)嗔怂竺娴脑挕?p>  滾滾雷聲仿佛追著頭頂炸響,風(fēng)力迅速減小,三人的身體沒了支撐,斜著往下掉。地面的汪洋大海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連綿山脈。頭朝下直直垂落,李三和妻子“哇”地一聲尖叫起來,慘厲的聲音不絕于耳。趙水憋住一口氣穩(wěn)定心神,才沒讓失重的感覺亂了心中方寸。

  他看見下面的山脈好似在震動,有的山體彼此擠壓,讓原本挺拔的山峰更加高聳;有的則互相分離,叢林碎石坍塌,翻滾出幾抹土黃,然后地面拉開一條深黑色的裂縫,仿佛一條鴻溝橫跨大地。

  “拉住我!”趙水叫道,向李三伸出手。

  李三已經(jīng)被嚇得近乎暈厥,趙水無奈,只能催動靈力追上,兩手一邊一個(gè),拉住了李三和他妻子。三人環(huán)成一圈,趙水閉目沉氣,星靈從丹田處緩慢生出,逐漸化為氣泡。趙水已分辨不清耳邊的轟隆聲是雷聲還是碎石滾動的聲響,天崩地裂仿佛一齊發(fā)生,可他現(xiàn)有的靈力無法立即應(yīng)效,墜落之速減緩得極為緩慢。眼見就要墜入山中變成“肉餅”,他將兩臂一扯,移身往那裂縫中墜入。

  貼地墜入鴻溝前,趙水用余光掃了眼山林,見林中有好幾個(gè)人影縱躍奔跑。一塊巨石砸上星靈護(hù)體,又彈開,擋住他的視線。很快,趙水他們便落入深淵,陷入一片漆黑中。

  有那么一瞬間,趙水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cuò)了。但已然來不及了。

  趙水緊抓著另外兩人的手,嘗試?yán)眯庆`止落,可無處借力,體內(nèi)的靈力連拉扯他一人都費(fèi)勁,何況還是三個(gè)人。

  下落。

  無止境的下落。

  這裂縫仿佛無底洞般,任他們?nèi)缯垡淼镍B兒墜下,沒有絲毫回響,甚至連地崩聲也消去。趙水不知道下降了多久,直到體內(nèi)靈力不支散去、暈厥的李三轉(zhuǎn)醒過來,還在下降。

  “我們這是在哪兒?”李三問道。

  “地里?!?p>  “怎么還在掉。不行,好暈,我要吐了,嘔……”

  李三收回手,捂著胸口犯惡心。

  趙水騰出手來,用剩余的靈力點(diǎn)起手燭,看向四周。巖壁在眼前迅速向上,趙水努力定睛去看,眼睛看得發(fā)酸,才發(fā)現(xiàn)周圍一圈的巖石像書卷的紙張褶皺,一層一層薄如書頁,青灰色的,偶爾還有一抹銀亮閃過。

  “哎呀,我忘了?!迸赃叺睦钊蓢I幾聲終于消停,擦著嘴邊的口水苦笑道:“肚子里就沒吃過東西。咋嘔得出來。”

  他的視線轉(zhuǎn)回,正巧看見趙水扯著他妻子的手,瞪直雙眼一把將妻子往懷中扯,說道:“你拉她干嘛!”

  另一只手也騰出空,趙水見他蹬鼻子的模樣,無奈道:“那你們自己小心些?!比缓笃查_了臉。

  兩人的動作讓昏迷的李三妻子喘息一口,靠在丈夫肩上徐徐轉(zhuǎn)醒。

  一個(gè)人的無盡墜落,變成了三個(gè)人的感同身受。四周封閉,上不見頂、下不見底,時(shí)空仿佛在這里達(dá)到了永恒。起先幾人還為下墜感到擔(dān)心和暈眩,時(shí)不時(shí)交談幾句,但長久之后便麻木,也愈發(fā)沉默了。

  唯一逐漸在變的是周圍的巖壁,從青灰色變成了褐紅色,砂巖上印著雨痕,像千萬只小腳印。又不知過了多少個(gè)日夜,趙水再次點(diǎn)亮手燭,只見那巖石已成暗黑色,呈一根根石柱凹凹凸凸排列著,縫隙里滲著紫藍(lán)的熒光,密集而神秘。

  “你看這些?!奔澎o中,李三忽然抬手指著巖壁的微弱熒光對妻子道,“咱們離地府不遠(yuǎn)了?!?p>  “若真能辱地府倒好。”他妻子回道,用手掀了掀衣領(lǐng),“是不是有點(diǎn)變熱了?”

  “有嗎?二世子,你覺得熱嗎?”

  從空中落入地里,身上的涼意逐漸消散,本也正常,因此趙水并未留意。被這樣問起,他才突然察覺,這周遭的溫?zé)岷孟襁^于暖和了。

  “是不對。”趙水點(diǎn)頭道。

  見他這樣嚴(yán)肅地回答,李三勾勾嘴角,說道:“我怎么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

  又墜落許久,周遭已然熱的如蒸籠一般??扇缃駧兹松碥|完好,羞恥心也跟著有了,只能干忍著大汗淋漓,浸透衣衫。再看腳底,好像隱約有光亮漏出。

  “那是出口了嗎!”李三擦了把眼皮上的汗滴,振奮道。

  “不?!壁w水?dāng)咳萜翚猓谅暤?,“是熔漿?!?p>  下面透著橙紅之色,越來越近的,正是翻滾著火舌的熔漿。漿液撲在巖壁上,蒸起一陣水汽。

  李三抱頭驚叫道:“地獄是熔爐!”說著,他抱緊妻子,將頭埋在她的肩脖里。

  趙水已來不及多加思索,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他扯住李三的后襟將二人向上扯開,先一步下落,掌底生出星靈光團(tuán),向兩側(cè)的巖壁擊打。

  石柱破碎,墜入底部的火光中,倏忽不見。

  “沒用的,怎么可能埋得了?!崩钊诤竺娼械溃八馨咽^都熔了?!?p>  可趙水并未收手,仍狠擊雙拳,砸向巖壁。

  巖壁震動,他的手背也變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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