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縱

　　葉白起替厲埏川整了整書桌，坐在他旁邊仔細(xì)將人名核對了一遍，照著厲埏川的手法又繼續(xù)描摹。

　　齊渡跨進(jìn)來，說：“侯爺，魏大人來了?！?p>　　厲埏川抬眸，他讓齊渡去請人請了近半月，終于舍得來了，他說：“帶了多少人？”

　　“嗯…”齊渡低下頭，悶聲道：“沒帶人，就他和一個(gè)侍女。”

　　葉白起放下筆，看厲埏川的臉慢慢扭曲，忙道：“阿埏，你別生氣，先叫人進(jìn)來，慢慢問清楚?！?p>　　厲埏川將文書扔了出去：“叫。”

　　魏尹由侍女扶著慢吞吞走了進(jìn)來，他裹著深藍(lán)色披風(fēng)，前襟用金絲線繡滿了云紋，半掩著口咳嗽著，似乎腿腳也不利索，走的是一個(gè)不容易。

　　厲埏川冷眼瞧著他，分明前幾日還好好的，便皺著眉問道：“魏大人這是……”

　　魏尹推開侍女的手，站直了，帶著些許無奈的意味，說：“總督見諒，昨日陛下召見，結(jié)果下階時(shí)沒踩穩(wěn)當(dāng)，便傷了腿腳。”

　　“這么巧?！眳栛锎ㄕf，“魏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說戶部還有人嗎，怎么今日勞您親自來了?！?p>　　厲埏川應(yīng)是覺著自己是來幫忙的，魏尹趕忙解釋：“總督誤會了，這，近來事物繁瑣，正是用人之際，左相那邊催得緊，只能緊著那邊的來，我這手下也沒人了?！蔽阂鼑@著氣，“實(shí)在是愛莫能助?！?p>　　嚴(yán)應(yīng)貞和許錚分管六部，雖說嚴(yán)應(yīng)貞是掌管吏禮戶三部的，禁軍事宜畢竟沒有和初世羽商榷，厲埏川想要戶部的人幫忙，確實(shí)不在情理之中。更何況，嚴(yán)應(yīng)貞都沒有幫忙的意思，魏尹哪敢私自抽出人來總督府。

　　厲埏川怎可能不明白，他默默掐著袍子，笑了一聲：“倒是我為難魏大人了?！?p>　　葉白起剛要說話，就聽厲埏川悶聲繼續(xù)：“禁軍里的都是些粗人，干不了整理戶籍這檔子精明事兒，魏大人這是想要從我禁軍里邊挑些人入你戶部嗎？”

　　“這……”魏尹說。

　　“可以啊，反正三萬多人我也不想要，你看上哪個(gè)，告訴我，我這就讓他將這些文書連人搬去戶部，往后跟著您干就是了。”

　　葉白起拽了拽厲埏川的袖子：“阿埏，這好歹是戶部侍郎，你萬不可如此。”

　　“是了，我就是個(gè)糙漢，哪能跟戶部侍郎大人比呢，對于言辭上，我定是不如，不過論起威逼利誘，我可是綽綽有余。”

　　說著便抄起了在身旁蟄伏已久的佩刀，三兩步跨到了魏尹身旁，將其橫在魏尹脖頸上，有些壞壞的歪著頭：“是不是??？”

　　魏尹僵住身子，臉色立刻白了，顫巍巍的盯著那把刀，汗立馬沿著面頰淌下來。

　　都說厲埏川的刀是喝血滋潤才變得鋒利無比，這話不假，自打冠軍侯十一歲起，就開始用這把刀護(hù)北驪，除奸邪，平動亂，因而得了個(gè)惡邪〔1〕的名字，平日里，哪有這刀露面的份。

　　魏尹不敢看厲埏川，干脆橫著脖子，說：“便是總督殺了我，我也沒有辦法！”

　　“硬氣啊，”厲埏川冷笑，將刀刃挨近他的脖子一分，“這樣就能逃過去嗎？魏尹，我要你干事情，你就只能干，絞殺一個(gè)三品官員，我看看誰敢朝我算賬？！”

　　“本官是欽差！”

　　厲埏川懶得跟他廢話，一腳踢了過去，魏尹腳下一個(gè)踉蹌，撞翻了桌椅，捂著胸口咳嗽。

　　“既然人不肯來，我就把這些文書送過去?！眳栛锎聪螨R渡，“去，把這些全部送去戶部，十日之內(nèi)要是完不成，我不介意真的動刀！”

　　魏尹瞪大眼睛，朝后挪了挪，沒敢出聲。

　　“帶著你主子滾！”

　　***

　　屋內(nèi)炭燒的正好，蒸的香爐里的煙氣繚繞，李成如正斜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醬色寬袍攏著他，路三跪在腳踏上，替他捏著腿腳，舒服的李成如直哼哼。

　　“三兒啊，把香熄了，嗆得緊。”李成如說。

　　路三聽話照做，扶著李成如，說：“干爹，聽說總督因著禁軍戶籍的事情把魏大人給打了，魏大人現(xiàn)在還在府里養(yǎng)傷呢，可是陛下沒有要責(zé)怪他的意思?！?p>　　“陛下那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看看換成那些大臣里的任何一個(gè)，陛下怎會這般?！崩畛扇缱诖策?，路三眼力見的替他穿著鞋子，就聽他說，“不過厲埏川現(xiàn)在算是和左相結(jié)下梁子了，咱什么都不必做，靜觀其變?！?p>　　“陛下太寵著總督了，干爹，我什么時(shí)候才能像你一樣在陛下旁邊做事啊?！甭啡α诵?，“我要是能跟總督一樣，陛下給了恩典，我就好好孝敬干爹，天天給干爹吃好吃的?！?p>　　李成如拍了拍路三，小人露出了笑，李成如也笑了：“日子還長，聽干爹的話，總有一天會是真的。三兒啊?！?p>　　“嗯？”

　　“你別看陛下沒對厲埏川做什么，要是他再囂張跋扈，陛下不會饒了他。兄弟嘛，日子久了，總歸還是要君臣相稱，遠(yuǎn)嘍！”

　　李成如示意路三替他更衣，瞇著眼，厲埏川來了皋都，或許是件好事呢。

　　***

　　從卯時(shí)起，韓從忠就逼著卓染起來蹲馬步，天冷了，太傅就裹緊了衣物，皺了皺眉，圍著卓染走了幾圈，看她抬起的雙臂有些顫抖，就隨手拿起枯枝敲了上去：“堅(jiān)持，手指伸開?！?p>　　所幸救治及時(shí)，雙手沒有廢掉。韓從忠窩了口酒，暖了暖身子，說：“你和你爹你兄長肯定練過這些，怎么連這點(diǎn)時(shí)間都堅(jiān)持不住？”

　　卓染感覺很冷，但是身上卻熱出了汗，她不敢說這姿勢扯的傷口疼，也不敢有所抱怨，只得乖乖聽話，將手指松了松。

　　“既然選擇了要逃出生天，那就要付出代價(jià)?！表n從忠看著卓染，“我接下來問你的話，你需如實(shí)回答?！?p>　　卓染急促的吸了幾口氣：“是。”

　　“你父親在朝中是否樹敵？”

　　卓染想了想，說：“根本就不存在明敵，這一次，父親是鉆進(jìn)了旁人下的套，才會被誤會與古羌勾結(jié)，不僅是左相，包括廖澤，李成如，這些人都在父親樹敵的范圍之內(nèi)?！?p>　　“嗯?！表n從忠表示認(rèn)同，“可卓廷遠(yuǎn)在永州，你可知他們?yōu)楹我O(shè)局嗎？”

　　“因?yàn)椤驗(yàn)楸菹陆o予他們的權(quán)利…所謂制衡，激怒了他們?！?p>　　韓從忠說：“是，卓廷是護(hù)國大將軍，這個(gè)屏障在那里擋著，他們想做什么，就得先把這個(gè)屏障給撕了?！?p>　　分明李成如和初家當(dāng)時(shí)就是不滿皇帝才謀反的，好不容易初世羽登基，現(xiàn)在他們又開始動護(hù)國大將軍，目的除了皇位，卓染再想不出第二個(gè)理由。

　　“你以為初世羽不會有所行動嗎？”韓從忠感受著小雪的冰涼，抬起頭，“這次留下冠軍侯，就是為了讓他跟左右相形成對抗，他的地位才會穩(wěn)固?！?p>　　“冠軍侯？”卓染趁韓從忠不注意，悄悄把手放低了些，說，“北驪的？”

　　韓從忠說：“就是那日進(jìn)詔獄的混蛋?！?p>　　卓染垂了眸子，看向腹部疼的地方，隱約還有那日的驚慌恐懼，她說：“此人性格乖戾，只怕不會心甘情愿當(dāng)棋子?！?p>　　“北驪的惡狼哪有那么容易被馴服？初世羽這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但他只能賭一把。初世羽無兄無子，除了冠軍侯，他什么籌碼都沒有，倒不如一心押注在他身上，贏了，可就是穩(wěn)坐江山了?！?p>　　韓從忠說：“你要做的，就是往外走，往高走。”

　　***

　　馬車走的有些急，檐上的青銅鑾鈴叮叮作響，行至詔獄才停下。車夫掀開簾子：“天師，到了?！?p>　　天無若匆匆下了馬車，今日他換了件魚白大袍，直接跑進(jìn)了詔獄。

　　付思思聽來人報(bào)，走了出去：“天師？”

　　“思思，我有事與你說。”

　　付思思屏退左右后，說：“是陛下想對卓染做什么嗎。”

　　天無若搖頭：“不是。陛下打算年后閱兵，地方選在了連岳校場，這是天州守備軍的領(lǐng)地，歸彭戈管轄，到時(shí)只怕會讓你們詔獄的人過去幫忙?！?p>　　付思思說：“我們詔獄和兵部也沒什么嫌隙啊，你擔(dān)心什么。”

　　“你們詔獄自然不怕，但兵部既是歸右相管，左相定要有一番作為，要是他拿你們詔獄的人開刀，你要記得小心謹(jǐn)慎?！?p>　　離過年還有一月，離閱兵時(shí)間更是遠(yuǎn)，付思思看著面前滿臉擔(dān)憂的人，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回去吧?！?p>　　說著伸手將他的袍子提起來些許，詔獄的地上不干凈，全是血，付思思推著他朝外走：“雪天路滑，回宮小心。”

　　***

　　葉白起嘆了口氣，厲埏川真的將文書送去了戶部，皇上知道了也沒說什么，這幾日落了個(gè)清閑，厲埏川一覺睡到了午時(shí)，硬是被葉白起揪著耳朵拽起來。

　　厲埏川氣的拿枕頭砸了葉白起：“你出去！”

　　“你醒醒神兒，我們?nèi)ヒ故谐詵|西吧?！比~白起撿起枕頭放回去，說，“得帶你去看些好東西，緩解緩解。”

　　冬日里最幸運(yùn)的事情，就是溫香軟玉在懷，美酒佳肴做伴，厲埏川做慣了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剛到了歡婇閣，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

　　這些個(gè)花娘花枝招展，葉白起身處其間竟能從容應(yīng)對，厲埏川瞧著這一個(gè)個(gè)庸脂俗粉，差點(diǎn)把剛吃的東西吐出來。

　　葉白起見此勸了勸：“阿埏，來都來了還不享受享受。”說著繼續(xù)推給他一壺酒，“喝！”

　　厲埏川無意間瞥到放在自己左手邊的五個(gè)空酒瓶，無奈笑了笑，接過繼續(xù)喝：“你享受便可。”

　　雖然初世羽快馬加鞭將圣旨送到了北驪，加封厲埏川的姐夫蕭啟靖為北驪鐵騎統(tǒng)帥，暫代厲埏川管轄北驪，可是厲埏川的心中，始終有個(gè)疙瘩。

　　他怎么會不知道初世羽讓他當(dāng)禁軍總督的目的，兵權(quán)在手，諒左右相想有所動作也不敢輕易造次，這是赤裸裸的利用。

　　但是話說回來，北驪雖然損失慘重，但終歸是為了大虞，在別人眼里這樣做無可厚非，畢竟痛失三州，國庫空虛，想要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好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厲埏川他沒有理由抱怨。

　　封侯的恩情他無以為報(bào)，讓他自由的在北驪草原上翱翔，好比松了線的風(fēng)箏，時(shí)候到了，該收線了。

　　連累了北驪，囚禁了自己，殺不了卓染，逃不出牢籠，厲埏川啊厲埏川，你活得可真是瀟灑。

　　葉白起已經(jīng)酩酊大醉，厲埏川知道他心中也不是滋味，他在這里，相當(dāng)于質(zhì)子，而皇帝遲遲不見他，摸不清皇帝到底想要如何，更是難熬。

　　或許，這也是他買醉的理由吧。

　　厲埏川撥開了那些試圖繼續(xù)往葉白起嘴里灌酒的女人，一把拉起他：“均安，時(shí)候不早了，該回去了?！?p>　　葉白起紅著臉，笑瞇瞇地看著厲埏川：“阿埏，你長得真好看?！?p>　　厲埏川瞪著他：“好看個(gè)鬼，再說這些混話，我就把你扔到狗窩里?！?p>　　剛出廂房，葉白起就忍不住想吐，推開厲埏川往旁邊跑，恰巧撞到一個(gè)人，葉白起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盡數(shù)吐在那人身上。

　　可憐了那一身緋色錦緞，皋都里能穿得起這樣料子的都是達(dá)官顯貴，厲埏川見狀忙把葉白起掀開，將他護(hù)在身后。

　　“你們干什么…”那人身后的小侍衛(wèi)喊著。

　　厲埏川說：“這混球喝大了，衣裳多少錢，我替他賠你?！?p>　　“你是個(gè)什么東西？爺?shù)囊律涯阗r得起嗎？”

　　厲埏川看他的樣子也喝多了，看向小侍衛(wèi)：“你說，多少錢。”

　　“奶奶的，你是不是不把爺放在眼里?。繝斂墒亲笙嗟男」?！”那人看厲埏川無視自己，火氣躥了上來，吼道，“哪來的地痞流氓，歡婇閣也是你能來的？”

　　小侍衛(wèi)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聲在他耳邊說道：“公子，這位是總督大人?！?p>　　“總督？”那人推開了小侍衛(wèi)，上前一步，仔仔細(xì)細(xì)打量著厲埏川，“嗷，冠軍侯啊！你怕什么，??？”

　　說著把小侍衛(wèi)推到前邊來：“你也好好看看，什么叫喪家之犬？哈哈哈…”

　　“你他媽的說誰呢？”葉白起一下子躥了上來，一拳掄了上去，將那人壓在身下，狠狠補(bǔ)了幾拳，“一條狗還敢騎在老子頭上，喪家之犬？哼，老子今天要把你打的滿地找牙，讓你看看誰才是狗！”

　　小侍衛(wèi)忙攔著：“不可啊，不可??！”

　　花娘們被嚇到了，趕緊請了老鴇來。

　　這狀況著實(shí)丟人現(xiàn)眼，厲埏川費(fèi)了好大勁才把葉白起拉起來，丟給小侍衛(wèi)一錠銀：“將你主子拖回去好生照料！”

　　扛著葉白起走了幾步，才聽老鴇說：“胭脂，著人把他抬回房里，再請大夫過來?！?p>　　他看著幾人把人抬了進(jìn)去，那位叫胭脂的姑娘用手帕堵了堵鼻子：“媽媽，那人是誰啊?！?p>　　老鴇說：“你剛來可能不知道，這是左相的小兒子，嚴(yán)承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