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讀課正讀到興頭上，《岳陽樓記》的瑯瑯書聲像漲潮的海水，漫過整個教室。
楚運歡的手指在“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句子下劃著，鼻尖幾乎要碰到課本，突然聽見走廊里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是班主任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比平時急促了不少。
“所有人把課本收起來。”班主任抱著一摞試卷站在門口，金絲眼鏡后面的眼睛掃過全班，“臨時測驗，考英語和物理?！?p>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塑料書皮摩擦的嘩啦聲。
前排的李萌萌慌忙把英語課本往桌肚里塞，書角撞到鐵皮文具盒，發(fā)出叮鈴哐啷的響聲。楚運歡的心跳突然加速，“咚咚”聲撞得胸腔發(fā)疼，比剛才的讀書聲還要響亮。他看見同桌的手在發(fā)抖，鉛筆盒里的橡皮滾到地上，像顆慌亂的心跳。
試卷發(fā)下來時帶著油墨的清香，楚運歡的指尖剛碰到紙頁，就被“ambulance”這個單詞撞了個正著。第一道選擇題的四個選項里，這個熟悉的單詞正安安靜靜地躺著，像在對他眨眼睛。
“俺不能死——救護(hù)車?！眳俏膵删幍捻樋诹锿蝗辉谀X海里響起，楚運歡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他想起昨晚在走廊背這個單詞時，應(yīng)急燈的光把“ambulance”的字母映在墻上，像串會發(fā)光的珠子。筆尖落在答題卡上，“A”選項被穩(wěn)穩(wěn)地圈住，沒有絲毫猶豫。
翻過試卷，物理大題的插圖突然讓他愣了愣。畫的是輛陷在泥地里的板車，旁邊標(biāo)著力的示意圖，和吳文嬌在樓梯間給他畫的簡直一模一樣。楚運歡的筆尖頓在紙上，眼前突然閃過玉米地的畫面：父親弓著背拉車，車轅勒出的紅痕，三叔幫忙搬開磚塊時的吆喝，車輪轉(zhuǎn)動時的吱呀聲……
“當(dāng)拉力等于最大靜摩擦力時，物體處于臨界狀態(tài)?！眳俏膵傻穆曇舴路鹁驮诙叄瑤еc糯米般的軟糯。楚運歡的筆尖突然活了過來，在草稿紙上畫出板車的受力分析圖，把摩擦力標(biāo)成“f”，拉力標(biāo)成“F”，就像吳文嬌教他的那樣。那些曾經(jīng)讓他頭疼的公式，此刻變成了父親拉車時的力道，三叔搬磚的角度，田埂的坡度，清晰得仿佛能摸得著。
他想起吳文嬌畫的負(fù)號小人，想起那些彩色的箭頭，想起單詞本上的星星。
筆尖在紙上沙沙地跑，像是在追逐什么東西，又像是被什么東西指引著，一路順暢無阻。前排傳來翻試卷的聲音，楚運歡卻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響，像春蠶在啃食桑葉，又像春雨落在田埂上。
交卷時，楚運歡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吳文嬌的試卷。
她對著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手里捏著個折成星星形狀的紙條，趁老師不注意塞進(jìn)他手里。楚運歡把紙條攥在手心，回到座位展開，上面是吳文嬌娟秀的字跡：“我看見你昨晚在走廊背書了，應(yīng)急燈的光把你的影子拉得好長，像個超人。”末尾畫了個戴著披風(fēng)的小人，正舉著單詞本飛。
楚運歡的臉頰突然發(fā)燙，像被正午的陽光曬著。
他想起凌晨三點的走廊，想起應(yīng)急燈閃爍的綠光，想起三班張強(qiáng)舉著政治課本的樣子。原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也有人在默默注視著。
下午發(fā)卷時，楚運歡的手心一直在冒汗。班主任從高分往低分念，念到中間段時，突然頓了頓：“楚運歡，英語 78，物理 82，總分 160。”
教室里安靜了一秒，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楚運歡的耳朵嗡嗡作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記得上次測驗，兩科加起來才剛過百，現(xiàn)在竟然沖到了中游。
“哇！”吳文嬌突然鼓起掌來，聲音清脆得像風(fēng)鈴。她的掌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蕩開一圈又一圈漣漪，李萌萌跟著鼓掌，接著是更多的人，連那個總愛酸溜溜的戴眼鏡男生，也猶豫著拍了拍手。
楚運歡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試卷上，在物理大題的旁邊，有個小小的紅墨水印記，像顆剛發(fā)芽的種子。他突然想起吳文嬌指甲蓋上的紅墨水，想起她給便利貼畫的小人，心里像揣了個暖爐，熱乎乎的。
放學(xué)的鈴聲里，楚運歡聽見后桌在小聲議論：“楚運歡這次怎么突然開竅了？”“是不是有什么秘訣??？”他把試卷折成小方塊塞進(jìn)褲兜，紙角硌著大腿，卻一點也不覺得疼。
摸了摸口袋里的單詞本，封面被磨得有些發(fā)亮，里面已經(jīng)有了五顆星星，歪歪扭扭的，像片小小的星空。楚運歡走出教室，看見吳文嬌在樓下等他，手里拿著個烤紅薯，是校門口張大爺家的，冒著騰騰的熱氣。
“給你?！彼鸭t薯遞過來，燙得直搓手，“張大爺說這個最甜，烤得流油了?！?p> 楚運歡接過來，滾燙的溫度從手心傳到心里。紅薯皮焦黑，掰開時果然拉出金黃的糖絲，甜香混著煙火氣，像極了老家灶膛里的味道。
“我就知道你能行?！眳俏膵梢е约旱募t薯，嘴角沾著點糖渣，“我爺爺說，木頭經(jīng)過打磨才能成器，你這是被磨亮了?！?p>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教學(xué)樓前的空地上。
楚運歡咬了口紅薯，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散開。他想起父親說的“地不耕就長草”，想起應(yīng)急燈下的單詞，想起吳文嬌畫的星星。原來努力真的像種地，只要肯下功夫，總有一天會看到收成。
“明天……我們一起去圖書館吧？”楚運歡突然說，聲音有點發(fā)緊。
吳文嬌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落了兩顆星星：“好啊，我把我的‘生活物理手冊’帶給你看，里面還有新拍的照片呢?！?p> 兩人并肩往校門口走，烤紅薯的甜香在身后跟著。
楚運歡摸了摸褲兜里的試卷，那個小小的紅墨水印記，仿佛真的在心里發(fā)了芽，要長成參天大樹。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后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他不再害怕了——因為身邊有了同行的人，心里有了不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