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測驗的成績單像群白色的蝴蝶，在午休的教室里簌簌飄落。
楚運歡的手指在“班級第 38名”那行字上停了很久，指甲幾乎要嵌進紙頁里。
這個數(shù)字比上次前進了 12名，紅色的墨水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光，卻離他在晨霧中定下的目標還差著二十多個名次，像隔著條寬寬的田埂，看得見對岸卻邁不過去。
前排傳來窸窸窣窣翻試卷的聲音，兩個女生的低語像蚊子似的鉆進耳朵：“你說楚運歡每天那么拼，才進步這么點，努力真的有用嗎？”另一個人嘆了口氣：“可能有些人就是不適合讀書吧，就像玉米地里總有些長不高的苗?！?p> 楚運歡的肩膀突然垮了下來，像被抽走了骨架的稻草人。
他想起凌晨五點在走廊寫的單詞，想起課間十分鐘改的錯題，想起吳文嬌幫他縫的錯題本布套——那些攢起來的碎片時間，像辛辛苦苦種的半畝地，到頭來只收了把癟谷。
“啪嗒?！眳俏膵傻某煽儐物h到他桌上，正數(shù)第二的位置旁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加油表情，紅筆描的拳頭格外顯眼。她用指尖點著楚運歡的試卷，指甲上還沾著點藍墨水：“你看，英語提了 15分呢！上次完形填空才對 3個，這次對了 8個，跟你背單詞的功夫分不開。”
楚運歡把試卷折成四四方方的小塊，棱角硌得手心生疼。
他知道吳文嬌說的是實話，可這點進步在他眼里像沙漠里的雨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連點濕痕都留不住?！安?38名。”他的聲音悶悶的，像被埋在土里的石頭，“離本科線還差著一大截呢?！?p> “一口吃不成胖子?！眳俏膵赏蝗话炎约旱脑嚲矸奖趁?，上面用紅筆寫著“-5”，“我這次語文作文跑題了，扣了 5分，不然就是第一了。你看，誰都有失手的時候?！彼龔墓P袋里掏出顆水果糖，剝開糖紙塞進楚運歡嘴里，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炸開，“我媽說進步就像發(fā)面，得慢慢等它發(fā)酵，急了就酸了?！?p> 楚運歡含著糖，沒說話。
窗外的麻雀在梧桐樹上打架，嘰嘰喳喳的吵得人心煩。
他想起父親發(fā)面時的樣子，總要把面團放在炕頭暖著，隔段時間就掀開布看看，哪怕只發(fā)起來一點點，也會咧著嘴笑。可他現(xiàn)在就像塊發(fā)不起來的死面，怎么捂都沒有動靜。
放學(xué)的鈴聲剛響，王強就抱著籃球沖了過來，把球往楚運歡懷里一塞：“走，投幾個去！我剛發(fā)現(xiàn)操場西頭的籃板修好了，投著特得勁?！彼倪\動服后背沾著片草葉，顯然是剛從操場回來，“別老盯著那破紙看，分數(shù)又不是命根子?！?p> 楚運歡被他拽著往操場走，試卷在口袋里硌著腰，像塊沒焐熱的石頭。
操場的風(fēng)掀起他的衣角，把額前的碎發(fā)吹得亂七八糟。王強在三分線外站定，拍著球說：“我哥當年?？伎傇诙揪€徘徊，我叔都準備給他找工作了，結(jié)果高考超了線二十分。他說考試這東西，就像投籃，手感來了擋都擋不住?！?p> 楚運歡盯著籃板上的籃網(wǎng)發(fā)呆，夕陽把網(wǎng)眼照得透亮，一個個菱形的格子像極了自己的分數(shù)——無論怎么努力往籃筐里投，總有那么多機會從網(wǎng)眼里漏出去，落在地上彈幾下就沒了蹤影。他接過王強傳過來的球，使勁往籃筐里扔，籃球砸在籃板上，“哐當”一聲彈得老遠。
“笨蛋，用那么大勁干嘛！”王強突然從背后推他一把，楚運歡踉蹌著往前邁了兩步，正好站在籃下，“投籃看的是手感，不是力氣！就像你背單詞，死記硬背沒用，得找竅門?！彼痉吨p輕一投，籃球劃出道漂亮的弧線，穿過籃網(wǎng)時發(fā)出“唰”的輕響，“你試試，想著手腕發(fā)力，不是胳膊?！?p> 楚運歡深吸一口氣，模仿著王強的姿勢。
籃球在掌心轉(zhuǎn)了半圈，他盯著籃網(wǎng)的中心，突然想起吳文嬌教他背單詞的方法——把長單詞拆成小塊，就像把投籃的動作拆成屈膝、抬臂、壓腕。指尖輕輕一挑，籃球慢悠悠地飛出去，擦著籃筐的邊緣滾了進去。
“中了！”王強拍著巴掌叫好，“你看，找對方法就不一樣吧？”
籃球穿過籃網(wǎng)的瞬間，楚運歡聽見看臺上傳來清脆的掌聲。趙曉慧抱著筆記本站在臺階上，校服裙被風(fēng)吹得輕輕擺動，像朵盛開的小雛菊?！拔揖椭滥銈冊谶@兒。”她跑下臺階，把筆記本遞過來，“這是我整理的物理易錯點，你看看能不能用上?！?p> 筆記本的封面是粉色的，邊角用透明膠帶粘過，顯然用了很久。
楚運歡翻開本子，發(fā)現(xiàn)里面的字跡娟秀工整，每個易錯點旁邊都畫著小小的示意圖——電路圖錯接的地方用紅筆標著“像接錯的水管，水流不通”，受力分析搞錯的地方畫著個摔跤的小人，旁邊寫著“站不穩(wěn)就是力沒找對”。
最后幾頁貼著五顏六色的便利貼，都是她用不同顏色筆標注的重點，紅的是公式，藍的是例題，黃的是解題技巧，像片小小的彩虹鋪在紙頁上。“張老師說，錯題就像路上的坑，記住在哪兒摔過，下次就繞開了。”趙曉慧的臉頰有點紅，“我物理不好，這些都是問吳文嬌的，可能……可能對你有點用。”
楚運歡的指尖撫過便利貼，膠帶的邊緣有點卷，卻粘得很牢。
他想起早上趙曉慧在早讀課上偷偷給他塞的作文模板，想起吳文嬌每天陪他背的單詞，想起王強拉他來打的這場球——原來他不是一個人在往前走，這些細碎的幫助像撒在田埂上的種子，不知不覺已經(jīng)發(fā)了芽。
“謝了?！彼压P記本抱在懷里，突然覺得那 38名的成績單沒那么刺眼了。就像王強說的，投籃看手感，學(xué)習(xí)也看積累，或許他現(xiàn)在就處在找手感的階段，只要不放棄，總有投中空心球的那天。
王強突然把籃球扔過來：“再來幾個！輸了的請吃冰棍！”
楚運歡接住球，這次沒再用蠻力。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籃球場上，像個正在慢慢長高的少年。他看著籃筐，突然覺得那些網(wǎng)眼不再是漏分的窟窿，而是過濾掉浮躁的篩子——把急功近利的心思篩掉，留下踏實努力的分量。
“來了！”楚運歡屈膝、抬臂、壓腕，籃球在空中劃出道優(yōu)美的弧線。這一次，它穩(wěn)穩(wěn)地穿過籃網(wǎng)，發(fā)出清脆的“唰”聲，像句無聲的鼓勵，在空曠的操場里回蕩。
趙曉慧的掌聲、王強的叫好聲混在一起，被晚風(fēng)吹向教學(xué)樓。
楚運歡摸了摸口袋里的成績單，突然覺得那 38名像級臺階，雖然不高，卻實實在在地墊在了腳下。他知道，往上爬的路還很長，或許還會遇到不漲的分數(shù)，遇到懷疑的目光，但只要身邊有這些遞來溫暖的手，有這顆不肯放棄的心，總有一天能站到自己想去的高度。
天邊的晚霞紅得像火，把三個年輕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籃球場上交織成一幅熱鬧的畫。
楚運歡把趙曉慧的筆記本放進書包，感覺那小小的本子沉甸甸的，像裝著整個春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