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大會的操場被朝陽鍍上金邊，主席臺前的紅綢布在風里輕輕晃，像塊飄在空中的紅領(lǐng)巾。楚運歡站在后臺，手里攥著被汗水浸濕的發(fā)言稿，紙頁邊緣被捏得發(fā)皺。王強拍著他的肩膀，把瓶冰鎮(zhèn)可樂塞進他手里：“別緊張，就當在操場給我們講物理題，你講拖拉機履帶那回，比誰都溜?！?p> 前面的頒獎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主持人念到“楚運歡”的名字時，他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走上主席臺的臺階時，他看見臺下黑壓壓的人群里，李老師坐在第一排，手里舉著個筆記本，封面上的向日葵貼紙格外顯眼；吳文嬌站在班級隊伍最前面，馬尾辮上的藍色皮筋閃著光，正朝他比“加油”的手勢。
更讓他意外的是，操場后排的老槐樹下，張大山居然也來了。他沒像往常那樣蹲在地上抽煙，而是背著雙手站著，軍綠色的膠鞋在草地上蹭出淺痕，旱煙桿在手里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像在琢磨什么心事。
楚運歡走到話筒前，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些。他低頭看了眼發(fā)言稿，上面寫著“尊敬的各位領(lǐng)導、老師”，可話到嘴邊，卻想起了父親在田埂上教他用拐杖演示杠桿原理的場景?！捌鋵嵨覜]準備稿子。”楚運歡的聲音透過音響傳出去，帶著點顫，卻格外清晰，“我想給大家講個故事，關(guān)于拐杖和杠桿的故事?！?p> 臺下安靜下來，連風吹過梧桐葉的聲音都聽得見。楚運歡舉起右手，比出拐杖的形狀：“我爹上個月在玉米地摔斷了腿，只能拄著拐杖走路。有天我蹲在田埂上，用他的拐杖當杠桿，演示‘動力×動力臂=阻力×阻力臂’，我爹突然說，原來他抬水桶時，胳膊就是這個理?！?p> 他的目光掃過臺下，看見張大山的旱煙桿停住了轉(zhuǎn)動，正抬頭往主席臺上看?！澳菚r候我突然明白，知識就像種地，你付出多少，土地就回報多少?！背\歡的聲音漸漸響亮，“上次月考我物理考了 38分，覺得自己就是塊種不出莊稼的爛地?？衫罾蠋煾嬖V我，種地得找對法子，學習也一樣——我開始用拖拉機履帶理解壓強，用扁擔分析杠桿，每天凌晨五點在操場背書，把單詞寫在泥地上，把錯題本當成田埂上的苗，一棵一棵地補種?！?p> 臺下傳來輕輕的議論聲，楚運歡看見戴眼鏡的男生推了推鏡片，正認真地聽著。“兩個月后的今天，我考了 89分?！彼e起右手，比出個“V”字，“不是我變聰明了，是我終于知道，再貧瘠的土地，只要肯澆水、施肥、除草，總能長出莊稼；再難的知識，只要肯琢磨、肯堅持、肯結(jié)合生活，總能學明白?！?p> 話音剛落，臺下突然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李老師帶頭站起來鼓掌，筆記本舉過頭頂；吳文嬌蹦著跳著，馬尾辮甩得像快樂的小尾巴；王強在班級隊伍里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引來一片笑聲。楚運歡的目光落在后排，張大山雖然沒鼓掌，卻把旱煙桿揣進了兜里，嘴角似乎輕輕往上翹了翹。
走下主席臺時，楚運歡的后背已經(jīng)沁出薄汗，卻覺得渾身輕快，像剛從井里提上桶清涼的水。戴眼鏡的男生快步走過來，手里拿著盒酸奶，塑料吸管已經(jīng)插好了：“楚運歡，之前是我不對，不該懷疑你?！彼亩溆悬c紅，“能借你的錯題本看看嗎？我也想試試你的‘農(nóng)具學習法’?！?p> 楚運歡接過酸奶，冰涼的盒身貼在發(fā)燙的手心里，舒服得瞇起了眼睛。“當然可以。”他笑著說，“我的錯題本上畫了很多農(nóng)具，你要是看不懂，隨時問我。”
“還有我！”李萌萌從人群里擠過來，把一本粉色封面的筆記本塞進楚運歡手里，“這是我整理的英語語法口訣，比如把‘一般現(xiàn)在時’記成‘每天都吃的饅頭，不會變味’，或許對你有用。”筆記本的扉頁畫著個笑臉，旁邊寫著“一起加油”。
楚運歡把酸奶和筆記本放進書包，突然覺得書包變得沉甸甸的——不是因為東西多，是因為里面裝著的認可和善意，像剛收獲的玉米，飽滿又實在。他想起剛復讀時，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帶著點疏遠，可現(xiàn)在，這些目光里都帶著溫暖，像陽光灑在田埂上。
“恭喜你！”吳文嬌抱著個牛皮紙包跑過來，額前的碎發(fā)沾著汗，“演講太精彩了！李老師說，你把‘農(nóng)具物理’講活了?！彼鸭埌f過來，“給你的禮物?！?p> 楚運歡拆開紙包，里面是個嶄新的單詞本，深藍色的封面上印著片星空，星星在黑色的背景上閃著微光?！爸暗谋咀涌鞂憹M了，這個裝你的新目標?！眳俏膵傻难劬α恋孟穹饷嫔系男切?，“比如考上博川師范的鄉(xiāng)村教育專業(yè)，把你的‘農(nóng)具物理’教給更多農(nóng)村孩子。”
楚運歡翻開單詞本，扉頁上用藍筆寫著一行字：“星星之所以發(fā)光，是因為它們在燃燒自己?！弊舟E娟秀，帶著吳文嬌特有的溫柔。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單詞本上畫的星星，從第一顆到第八顆，每顆都記錄著他的努力，而這個新本子上的星空，像在告訴他，未來還有更多星星等著他去點亮。
“謝謝你，文嬌。”楚運歡的聲音有點發(fā)顫，“我一定會考上博川師范，把‘農(nóng)具物理’教給更多人。”
吳文嬌笑著點頭，從口袋里掏出顆薄荷糖，塞進他嘴里：“這是獎勵你的！李老師說，下午要帶我們?nèi)嶒炇?，用真正的杠桿模型做實驗，你可以當小老師，給大家演示怎么用‘拐杖原理’平衡重物?！?p> 薄荷糖的涼意從舌尖竄到太陽穴，楚運歡嚼著糖，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fā)熱。他看著身邊的吳文嬌、戴眼鏡的男生、李萌萌，看著遠處李老師投來的鼓勵目光，看著后排張大山漸漸遠去的背影，突然明白，成長不是一個人的事——是李老師辦公室的燈光，是吳文嬌的“生活物理手冊”，是王強的籃球，是同學們的認可，是父親的拐杖，是張大山悄悄收起的旱煙桿，這些帶著溫度的人和事，像陽光、雨露、肥料，讓他這棵曾經(jīng)蔫不拉幾的“玉米苗”，終于長成了能挺直腰桿的莊稼。
下午的物理實驗課上，楚運歡站在實驗室中間，手里拿著個金屬杠桿模型?！按蠹铱?，”他把兩個砝碼掛在杠桿兩端，“當兩端重物不一樣時，支點要偏移，就像我爹挑水時，重桶離肩膀更近?！彼{(diào)整著支點的位置，杠桿慢慢平衡，引來同學們的驚嘆聲。
戴眼鏡的男生舉著筆記本，飛快地記著：“原來這么簡單！我之前總記不住支點位置，現(xiàn)在想想，挑水的場景一下子就記住了?！崩蠲让饶弥謾C，正在拍攝實驗過程：“我要把這個視頻發(fā)給我妹妹，讓她也學學‘拐杖杠桿’。”
楚運歡看著同學們認真的樣子，突然想起表彰大會上的掌聲。那些掌聲像種子，落在他心里，正在慢慢發(fā)芽。他知道，這次大會不是結(jié)束，而是新的開始——他要帶著這些掌聲，帶著“農(nóng)具物理”，帶著身邊人的支持，繼續(xù)往更高處生長，像封面上的星星，燃燒自己，也照亮別人。
放學時，楚運歡背著裝滿禮物的書包，手里拿著新的單詞本。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操場的跑道上，和早上背書時的腳印重疊在一起。他想起父親說的“種地要看天，更要信自己”，突然覺得，自己的“莊稼地”里，已經(jīng)長出了希望的苗，只要繼續(xù)努力，總有一天會迎來豐收的季節(jié)。
走到校門口，楚運歡看見張大山蹲在小賣部的臺階上，手里拿著個烤紅薯?？匆娝^來，張大山把紅薯往他手里塞：“給你的，剛烤好的，甜得很?！彼亩溆悬c紅，“你今天講的拐杖杠桿，我聽懂了?！?p> 楚運歡接過紅薯，暖意順著掌心往心里鉆。他剝開紅薯皮，金黃的果肉冒著熱氣，甜香在空氣里散開?！皬埵?，下次我教您用拖拉機履帶理解壓強，對您種地有幫助。”
張大山的頭埋在紅薯皮里，含糊地應了聲：“好，好?！?p> 楚運歡咬著紅薯，甜絲絲的汁水在舌尖散開。他知道，掌聲里的成長，不只是成績的進步，更是身邊人的理解和認可，是自己從自卑到自信的蛻變。而這一切，都像這顆烤紅薯，溫暖又實在，在往后的日子里，會一直鼓勵著他，繼續(x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