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晨光剛漫過玉米地的梢頭，楚運歡就背著書包往家趕。帆布書包里最顯眼的是那張物理 89分的成績單，他特意用透明塑封膜包了邊，邊角還壓了平整的折痕——這是要給父親的“軍功章”，可不能被露水打濕。
村口的老槐樹還掛著去年的玉米串，金燦燦的在風里晃。楚運歡剛拐過彎，就看見田埂上立著個熟悉的身影：父親拄著拐杖，軍綠色的舊棉襖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只展翅的大鳥。拐杖頭在泥地上戳出淺淺的印子，顯然已經(jīng)等了許久。
“爹！”楚運歡喊了聲，加快腳步跑過去。父親轉過身，臉上的皺紋笑成了菊花，手里還攥著個剛從地里拔的蘿卜，沾著新鮮的泥土。
“回來啦？”父親的聲音有點發(fā)顫，拐杖在田埂上敲出“篤篤”的響，“李老師昨天打電話，說你考得好，我就想來接你?！彼\歡的書包里瞅，“成績單呢？讓爹看看。”
楚運歡小心翼翼地掏出成績單，塑封膜在陽光下泛著光。父親接過時，粗糙的手指在“物理 89分”上反復摩挲，像在摸剛收獲的玉米。突然，老人捂住嘴，渾濁的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成績單的紅分數(shù)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我就知道，我兒子不是笨，是沒找對法子?！备赣H的聲音哽咽著，把成績單貼在胸口，“你媽走之前總說，咱運歡是塊讀書的料，就是性子慢?，F(xiàn)在看來，她沒說錯?！碧锕∩系娘L帶著玉米的清香，吹得兩人的頭發(fā)輕輕飄，遠處的老黃?！斑琛钡亟辛艘宦暎袷窃诟胶?。
楚運歡幫父親擦了擦眼淚，從書包里掏出吳文嬌送的星空單詞本：“爹，您看，這是我同學送的，里面記滿了單詞。我現(xiàn)在能用拖拉機履帶講壓強，用您的拐杖講杠桿，老師還讓我在全校發(fā)言呢?！?p> 父親湊過來看，雖然不認識英文，卻指著封面上的星星笑：“這星星畫得好，像咱村夜里的天?！彼蝗幌肫鹗裁?，拄著拐杖往家里走，“我給你留了煮玉米，在灶上溫著呢，還是你最愛吃的老品種。”
剛走到院門口，就看見李老師和吳文嬌從拖拉機上下來。吳文嬌抱著個帆布包，馬尾辮上的藍色皮筋歪到了一邊，顯然是坐拖拉機顛的?！俺\歡！”她揮著手跑過來，帆布包上的向日葵貼紙格外顯眼，“我們來家訪，順便看看你家的老黃牛?！?p> “這是我爹養(yǎng)了五年的黃牛，耕地最賣力?！背\歡指著牛圈里的老黃牛，它正甩著尾巴啃稻草，“去年秋收時，它還幫著拉玉米呢?！?p> 吳文嬌突然眼睛一亮，蹲在牛圈外：“你看，牛拉犁時，摩擦力和拉力的平衡——犁鏵在土里的阻力是摩擦力，牛的拉力要和它相等，才能勻速前進。”她用手比劃著，“這就是物理里的勻速直線運動！”
“對！”楚運歡立刻接話，“就像李老師教的，當物體受力平衡時，會保持勻速或靜止狀態(tài)。我上次在實驗室用杠桿模型演示的，就是這個道理?！眱扇讼嘁暥Γ劾锏墓獗汝柟膺€亮。
父親站在一旁，雖然沒聽懂“勻速直線運動”，卻笑得合不攏嘴，給李老師遞上熱茶：“你們這些孩子，連牛拉犁都能講出學問，真是厲害?！彼粗\歡和吳文嬌湊在一起討論的樣子，突然覺得院子里的向日葵都開得更艷了。
李老師喝了口熱茶，指著墻上的日歷：“還有半年高考，縣一中的保送名額下來了，你們倆都有希望?！比諝v上用紅筆圈著高考倒計時，數(shù)字一天天減少，像在提醒著時間的緊迫，“楚運歡的物理進步最快，吳文嬌的英語一直是強項，只要保持這個勢頭，保送沒問題?！?p> 楚運歡望著窗外的玉米地，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落在地上，像無數(shù)個跳動的公式。他突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讓他頭疼的物理題、英語單詞，此刻都變成了田埂上的玉米苗，在他的努力下慢慢長高。單詞本上的第九顆星星，他昨天剛畫上去，此刻在心里比以往任何一顆都亮。
“我想考博川師范的鄉(xiāng)村教育專業(yè)?！背\歡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響亮，“我想把‘農(nóng)具物理’教給更多農(nóng)村孩子，讓他們知道，種地和讀書不矛盾，知識能讓莊稼長得更好，也能讓自己走得更遠?！?p> 吳文嬌眼睛一亮：“我也想考博川師范！我想教語文，把課文編成農(nóng)村孩子熟悉的故事，就像你用拖拉機講物理一樣。”她從帆布包里掏出本《鄉(xiāng)村教育案例》，“這是李老師給我的，里面說現(xiàn)在農(nóng)村學校缺老師，我們?nèi)チ苏媚苡蒙?。?p> 李老師笑著點頭：“你們有這個想法很好。鄉(xiāng)村教育需要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既能懂農(nóng)村，又能懂知識。”他看著楚運歡和吳文嬌，“要是你們都能保送，咱們就一起去博川師范，看看那里的鄉(xiāng)村教育專業(yè)?！?p> 父親蹲在門檻上，聽著孩子們的對話，煙鍋子在鞋底磕了磕：“要是能考上大學，我就用老黃牛拉著車送你們?nèi)蟮剑屓迦硕贾?，咱村出了兩個大學生。”田埂上的玉米在風里沙沙響，像是在為這個約定鼓掌。
中午吃飯時，父親端上煮玉米、炒花生，還有吳文嬌愛吃的涼拌黃瓜。吳文嬌邊吃邊給楚運歡講英語語法：“你看‘harvest’（收獲）這個詞，就像咱村秋收時，大家（h）都（a）在（r）收（v）獲（e）田（s）里的莊稼（t），這樣就好記了?！?p> 楚運歡也給吳文嬌講物理題：“這道關于摩擦力的題，你就想老黃牛拉犁，犁鏵越光滑，摩擦力越小，牛就越省力。”父親在一旁聽著，雖然聽不懂，卻不停給他們夾菜，碗里的玉米堆得像小山。
下午，楚運歡帶著李老師和吳文嬌去玉米地。他蹲在田埂上，用樹枝畫受力圖：“您看，玉米桿的支撐力能抵抗風的推力，這就是力學里的受力平衡?！眳俏膵商统鍪謾C拍照，說要把這些田埂上的公式放進“生活物理手冊”。
李老師指著遠處的水渠：“你們看，水渠的坡度設計也有學問，要保證水流勻速，這就是流體力學的應用?！彼蝗幌肫鹗裁?，從包里掏出兩張縣一中的保送申請表，“下周你們填好，我?guī)湍銈兘簧先ァ！?p> 楚運歡接過申請表，指尖有些發(fā)顫。他望著身邊的吳文嬌，看著遠處的玉米地，突然覺得未來不再遙遠——就像田埂上的玉米，只要繼續(xù)扎根、生長，總有一天會結出飽滿的果實。單詞本上的第九顆星星，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是在為這個田埂上的約定，點亮了希望。
夕陽西下時，李老師和吳文嬌要走了。楚運歡送他們到村口，吳文嬌把帆布包上的向日葵貼紙撕下來，貼在楚運歡的單詞本上：“這個送給你，像你說的，要像向日葵一樣，永遠朝著有光的地方?！?p> “我們一定要考上博川師范！”楚運歡的聲音在村口回蕩，老黃牛“哞”地叫了一聲，像是在回應。
回家的路上，父親拄著拐杖走在前面，楚運歡跟在后面，手里拿著貼有向日葵貼紙的單詞本。田埂上的腳印深淺不一，卻都朝著家的方向。楚運歡知道，這個田埂上的約定，會像種子一樣，在他心里扎根、發(fā)芽，指引著他往更高處生長，直到長成能照亮鄉(xiāng)村的大樹。
晚上，楚運歡在單詞本的第九顆星星旁，畫了個小小的玉米苗，旁邊寫著：“和吳文嬌一起考上博川師范，把知識種在田埂上?！痹鹿馔高^窗戶照在紙上，把字跡照得清清楚楚，像給這個約定鍍上了層銀輝。他摸了摸封面上的星空，突然覺得，那些星星不再遙遠，只要努力，總有一天能摘到屬于自己的那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