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燈火,長清寺兀自覺著蕭瑟。寺門虛掩,垂落的枯葉堆滿在院內主道斑駁的石板上?;某乩锉M躺殘荷。冰冷的暴雨中,周旁幾棵嶙峋的古樹歪頭張手像是在恐懼的哀嚎著什么。
三人因濕潮著身,難受的顧不上太多,都快步入了殿。
寶殿內,那塵灰滿積的三尊佛像下正燃著一團篝火,火旁緊坐著兩人。右邊一位著淺青儒衫的少女正輕托住臉蛋呆呆的出神。熠熠火光映襯在少女姝麗清秀的面容上,更添得幾分明艷可愛。而左邊則是個綰白發(fā)、著黛衫、卻約莫四十出頭的女人。此刻的她卻猶若黑夜中警覺的鸮般斜眈著云,陸二人。
“嗯?你們兩個是什么人?怎到了這里?”她說話的聲音異常陰沉,直叫二人不禁打顫。
陸忱回說:“我們是秋闈考后準備回鄉(xiāng)的學生。倒不巧今兒趕上大雨,還好打遠處瞧見這寺里有光,就趕來借宿一晚,卻是叨擾夫人與令女休息了!”
“什么令女夫人?算命的葫蘆嘴,你倒真會亂說。我且問你,你身后背的那個是什么人?”
“梅姑姑,您且別生氣。他們趕了一天的路想是也累了,還是先讓他們……”身旁少女一語未了,那梅姑便已搶白道:“我問的是他們,干你甚么事,少多嘴!”
云平見狀皺眉道:“您且先別生氣,他是我們在林子里碰到的傷者。荒郊野外第,我們不忍心拋下他,便背他過來了。”說完這話,他便拉著陸忱到了篝火旁,暖起身子。
“還真是自覺,我看他的傷著實不輕。不過,還勸你們兩個毛崽子帶他早些離了這里,在這古怪的荒寺呆久了,小心惹得不測之禍!”梅姑冷聲道。
云平拱手揖道:“多謝提醒哩,但您且放心,趕明兒一早我們就走,決不驚擾你們貴尊之身。”
一旁的陸忱用肩抵住張沖翼的腋臂,扶他慢慢坐下,只不經(jīng)意間又瞥向了那個俏美的少女。
少女抿嘴眨眼的也時不時打量起他們,但若撞見梅姑那冰冷的目光,就極快的縮了回去,低轉過頭。
“咯吱”一陣厚重刺耳的開門聲響起,外頭走進個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他見了眾人也是一愕,慌道:“噯,打擾你們了,俺只過來拜個佛還個愿,等雨停了便走。”
梅姑撇過臉去,曲皺眉頭冷哼了一聲。倒是少女笑著點了點頭。
“奇了,這寺看起來已荒廢了好些日子,怎的如今還來拜佛呢?”陸忱疑道。
男人撓了撓頭,回道:“是前些日,俺家平兒生了場大病,俺就花錢請了個大夫來看,結果卻沒診出個究竟來。那會子可把俺急壞了,也恰巧聽別人說這邊不遠有個長清寺,以前專是做善事的,里面的佛靈光著呢。后來也不知什么緣故,就荒廢掉了。當時實也沒法子——唉,孩子的命重要啊!俺就死馬當活馬醫(yī),帶了點蔬果,來這里拜了拜。誰知這神天菩薩真仙靈嘞!——才沒幾天,孩子的病就好了。只是前些日忙事多,又要收谷稻,又要摘棗子,今兒才閑得下來,到這還愿的!”
“嗯,是了!人善有福,心誠故靈。這與寺廟什么尊容、形式什么講究本是沒太大干系的!”陸忱點頭應答。
見得那男人俯身拍去蒲團上的灰塵,便跪了下去,合手嘟囔了幾句,又拜了拜,如此循環(huán)三次,方才起身做到陸忱身側。而陸忱借著明朗的火光打量起身旁這個虔誠的男人。
他駝背,黝黑滄桑的臉上只一雙泛濁的眸子稍有特色。他穿著一件褐里見白,滿綴補丁的衣衫。寬厚的手很糙很黑,頗像枯樹的表皮似的,偏兼他人又瘦長,倒更似棵老樹了。吃苦,他想是從來不怕,也絕不比那些苦學的書生們懶惰。但私塾里、圣賢書中,卻似乎與像他這般人的存在很近,又很遠。其間像有某種說不明的觀念讓陸忱這類書生害怕成為他們、也忽視著難真正接觸他們??紝W入榜最好當作第一要務,余下的倒全做無用之事。自己喜歡什么、想做什么真真不知道。然也許有時會覺著想清了,聽多又迷糊。前一會兒覺著對,后一會兒又覺著錯了。剛想做點什么,沒一會兒又說忘了。陸忱就這么胡亂想著,想久了連自己想過什么真也忘了大半。
那男人問道:“俺叫付貴安,就住在這山腳下不遠處的寧溪村,小官人你呢?”
陸忱回過神來,答他:“我哪……哪是什么‘小官人’?不過是個落榜書生罷了。小生姓陸名忱,柳城人,遠到易江這拜師求學的?!?p> 語音剛落,那少女反轉過頭來,瞧了瞧他。張口似要說什么,卻又止住了。
身旁的云平伸手拉他打趣道:“忱弟,你怎還臊起來了呢?”倒惹得眾人歡笑起來。
“好熱鬧哩,把貧……我都驚醒了!”張沖翼也自那暖和的殿里漸漸醒來,多了幾分精神,小聲同他們打趣著。
氣氛才剛融洽起來,那塊“冷冰”卻說道:“哼,煩都安靜些,雨天塘里的蛙子,吵的真叫人心鬧。”
眾人相視一眼,俱不想招惹人,便都止了嘴。反是云平有些氣憤,皺起眉來,還哼了她一聲。
屋外暴躁的風吼嘯著捶打門窗,外面是喧囂的世界、雨的世界、暗的世界。在這匆匆急急的雨聲里,時間卻稍稍地于此中流逝。
陸忱起身掇了塊大石頭,靠依著門。又回去坐下身。
不多時,梅姑把眼一瞇,倏地開口道:“來人了!”..............................................................
“爹,你確定是此地?那什么書對咱們真就這般重要?況咱辯不明消息真假,就冒這么大的雨來這鬼地方?哎,真是活受罪!”
“你這沒出息的孽障,抱怨什么?當然重要。此事若成,我與錯兄的功夫定將突飛猛進,日趨峰頂。而我賀家的實力也必然陡增,想要擠進八大門派中也自是未嘗不可。到那時,不止你爺爺會重賞你我,家主之位亦將是我掌中之物?!?p> “哈哈,千峰兄,裕兒嬌慣之身還當多歷練為好?!?p> “玉琢成器,百煉生鋼。朱兄所言甚是。也怪只我晚年得子,對這樗櫟之徒實在是嬌縱溺愛慣了。才讓他這般不知事?!?p> 水花濺躍,說話間,七匹駿馬已奔至寺前。眾人在外頭安頓好馬匹,便一齊進了殿。
宿客漸多,那荒廢年久的長清寺今夜好像絕不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