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強制相親
大年初一,雪后初晴。
柳青在陳琛婚禮上“一盒驚人”的故事在村里迅速流傳,她成為話題中心,承受著羨慕、嫉妒與不解的目光。
柳青給工坊的“五鳳”和李阿婆等人都電話拜了年,刻意躲開了村里人的走動。
陳琛婚禮上的那一幕,經(jīng)過一夜發(fā)酵,早已衍生出十幾個版本。她懶得面對,也不想多說。
姑姑對柳青的“壯舉”既心疼又不滿,決心親自插手她的終身大事。
中午,姑姑柳立芳的電話追了過來。
這位在縣教育局工作的姑姑,是家里除爺爺外最有話語權(quán)的人。
“青丫頭!你昨天可是給你爺爺長臉了!”
姑姑的聲音在電話里又高又急,
“老陳家那小子,當初我就看他不實在!你做得對!……不過你也二十七了,不在上海做白領,總不能天天跟柳條過日子吧?聽姑的,明天我給你安排了個……”
柳青心里咯噔一聲,趕緊打斷:“姑!我明天要陪爺爺去走親戚!”
“少來!你爺爺?shù)挠H戚不就是我?”
姑姑一語戳破,“初二我回來,給你帶個人見見。省城來的,青年才俊,搞文化產(chǎn)業(yè)的,跟你這手藝準對路!就這么定了!”
根本不給柳青拒絕的機會,電話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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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陽光大好,積雪消融。柳青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逃回工坊去。
爺爺卻老神在在地在院子里曬著太陽修補一個舊魚簍,仿佛完全不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
“爺爺,要不……我出去躲躲?”
“躲什么?”爺爺頭也不抬,
“你姑姑那張嘴,你能躲到哪去?見見也好,不成還能多賣幾個筐?!?p> 柳青:“……”
上午十點,姑姑那輛紅色小轎車準時停在了院門口。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穿著一身火紅羽絨服的姑姑,緊接著,駕駛座下來一個男人。
那人穿著一件質(zhì)感很好的深灰色羊毛大衣,身姿挺拔,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氣質(zhì)儒雅沉靜,與村里常見的年輕人截然不同。
他手里還提著兩盒看起來就很精致的茶葉。
柳立芳人未到聲先到:“爸!青丫頭!看我把誰帶來了!”
她一把拉過身后的男人,“程諾,我同事的外甥,省城‘拾光文創(chuàng)’的老板,專門做傳統(tǒng)文化推廣的!聽說咱們青丫頭手藝好,非得來見識見識!”
程諾上前一步,笑容溫和得體,聲音清朗:
“柳爺爺,過年好。柳青小姐,久仰。冒昧打擾了。”
他遞上茶葉,“一點心意。”
柳青有些發(fā)愣。
這和她想象的“相親”場面完全不同。沒有尷尬,沒有刻意,對方的態(tài)度自然得像是一次尋常的拜年走訪。
嗯,有點給貧困戶送年貨的感覺。
爺爺放下手中的活,打量了程諾幾眼,點點頭:“屋里坐吧?!?p> ---
茶水沏上,四人圍坐。姑姑極力渲染著程諾的“青年才俊”:
海歸背景,省文化創(chuàng)業(yè)明星,公司估值多少多少……程諾幾次想打斷,都被姑姑機關(guān)槍似的語速壓了回去。
他只好轉(zhuǎn)向柳青,略帶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目光被堂屋博古架上擺著的幾件柳編樣品吸引。
“那是‘六角疊絲’?”他忽然問,眼神亮了起來,
“我在省非遺展上見過類似的,但紋路似乎沒這么精巧復雜。”
柳青有些驚訝:“程先生懂柳編?”
“略知一二?!背讨Z謙遜地說,
“我們公司正在做一個‘尋找失落的技藝’項目,柳編是重點。尤其是‘流光柳絲’這種傳說中的技法,我一直想親眼見識?!?p> 他這句話一出,爺爺端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柳青眼神閃了閃,惦記流光柳絲的人可真不少,過年也不讓人安生。
她不動聲色地侃侃接話:“‘流光柳絲’對材料和火候要求極高,現(xiàn)在會的人不多了?!?p> “是啊。”程諾感慨,“工業(yè)化和快消費讓太多好東西被遺忘了。其實傳統(tǒng)手藝蘊含著巨大的美學價值和商業(yè)智慧,關(guān)鍵是如何與現(xiàn)代需求對接……”
他開始談起日本民藝大師柳宗悅的“用之美”,談起北歐設計如何融合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談起他對中國非遺市場化的思考。
他的觀點深刻卻不賣弄,顯然做足了功課,并且是真心熱愛此道。
柳青聽得饒有興趣。
這是她回鄉(xiāng)以來,第一次遇到能在這個層面上與她對話的同齡人。就連姑姑,也插不上話,只能不停地給大家添茶水。
爺爺大多時間沉默地聽著,偶爾看程諾一眼,目光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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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是姑姑張羅的,異常豐盛。飯桌上,程諾很自然地幫爺爺盛湯,和柳青討論某種傳統(tǒng)紋樣在現(xiàn)代燈具上應用的可能性,甚至還能跟姑姑聊上幾句縣里的教育政策。
氣氛融洽得讓柳青覺得有點假。
飯后,姑姑拉著爺爺去“看看三叔公”,刻意留下了柳青和程諾。
院子里又剩下他們兩人。陽光暖融融的。
“今天……是我姑姑她一廂情愿,希望沒讓你覺得尷尬?!?p> 柳青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程諾笑了:“怎么會?應該說謝謝柳姑姑給我這個機會。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了。”
“嗯?”
“前段時間市里的文創(chuàng)展我也去了,還參觀了你們的作品”
程諾走到工作臺旁,輕輕拿起柳青做到一半的一個“流光柳絲”小樣,對著光仔細看,眼神近乎癡迷:“比我想象的還要美……這種流動的光澤,機器絕對無法模仿?!?p> 他放下柳片,神情變得鄭重:“柳青,我有個不情之請。我們公司正在籌備一個高端非遺品牌,想邀請你作為首席工藝師合作。不是簡單的訂單模式,而是共同開發(fā),深度挖掘柳編的文化和藝術(shù)價值?!?p> 這個提議挺好,但是類似的要求她拒絕了不只一個了,這個打著相親旗號的男人這么做營銷,柳青真不想接招。
柳青靦腆一笑:“我需要……考慮一下,也需要和爺爺商量?!?p> “當然?!背讨Z理解地點頭,遞過一張名片,“期待你的好消息?!?p> 他告辭時,太陽已經(jīng)西斜。姑姑心滿意足地走了,臨走前還給柳青使了個“好好把握”的眼色。
柳青捏著那張質(zhì)感溫厚的名片,看著遠去的車影,思緒萬千。
爺爺把姑姑送走后又回到了院子里,拿起他那把老舊的柳刀。
“人,看著倒還周正?!睜敔斅朴频卣f。
“他說的話,也在理。”
柳青不由得看向爺爺,挑了挑眉。
過年了,爺爺說話也好聽多了。
她等待爺爺下文。
爺爺卻不再多說,只是就著最后的天光,細細地磨著手中的刀。嘎吱嘎吱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里傳得很遠。
柳青抿嘴笑了一下轉(zhuǎn)身進屋。
“不管過多少個年,我爺爺還是這脾氣呀!”